渡云泥(4)
作者:白语閑
沾染熏香與酒香,又自花叢擦身而過,姬令雲幾乎就要被各種芳香熏暈,好不容易來到禦池邊開闊之處。
醉意微醺,陽光舒適,和風舒暢,一切都是如此愜意。
可是輕松一刻還未享盡,她的好心情就被迎面而來的人給遮上一層陰霾。
玄服銀繡的少年如狼犬般跟在大腹便便的洛陽令身後,正朝要往聖人花宴的方向而去,洛陽令手捧一冊宗卷,面露得意之色。
姬令雲懶掃一眼,無需思考就能斷定,這宗卷定是如今炙手可熱的洛陽令羅織瞭哪位權貴罪證,要來掃姑姑生辰宴的興。
建立銀雀臺的洛陽令是貪婪撕咬百官權貴的虎,那他身後的少年,就是任他驅使的頭狼。
洛陽令解逢臣繞道來到姬令雲身旁,兩人皆是女帝跟前紅人,但銀雀臺動瞭元老和前朝王族之後,現在誰見瞭解逢臣都要禮讓三分。
姬令雲自然也不例外。
解逢臣要跪地行禮,她趕緊讓人起身,兩人虛僞客套幾番,她提醒如今聖人花宴尚未結束,解逢臣一臉感激,說是會在旁等候,也有眼福能飽覽郡主的花亭,又提瞭一嘴杜三郎的事,見她毫無在意之色,又道郡主清者自清,杜三郎偏執迂腐,不堪大用,怎奈聖人不開口,他們銀雀臺也不好妄為……
姬令雲含笑禮對,心累不已。
最後那天殺的解逢臣臨走前笑著睨瞭身後少年一眼,“小裴久不見舊主,不如讓他留下來護衛郡主?”
姬令雲對皇宮熟得很,並沒有命宮人陪伴,如今身邊無人扶侍,但讓這人陪著她算什麼?
她要開口婉拒,正對上小裴的臉。
臉龐被迎面灑落的午後陽光蒙上一層瓷光,平素對外人時的眼角眉梢狠戾之氣被淡化,露出一雙人畜無害的杏眼,鼻翼挺立,唇色淡淡,是一張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稚氣未退的臉。
姬令雲印象中的裴燕度還是個齊她肩膀高的小孩。
自從那個雨夜小孩哭著讓她別出傢反被她推開後,一晃眼七年過去,小孩離開她的府邸,拜瞭解逢臣做義父,當瞭銀雀臺副使,剛加瞭冠禮,神都不知有多少人送禮物上門討好解逢臣。
她被侍女提醒後,挑瞭盆蘭花送禮,也不知那花生死如何。
但裴燕度卻長得很好,好得讓人忘記他昔日隻是個流浪市井、需要賣身葬父的孤兒。
“是,義父。”裴燕度眉峰不動,聲音冷淡,杏眼裡的柔和顏色褪去,像蒙瞭一層冬日月光,清冷疏離。
真是洛陽令麾下最聽話最會咬人小白眼狼!
姬令雲待解逢臣走後,面對眼前這塊漂亮的冰坨子,自覺無言相對,轉身就要離去。
“郡主獨行宮中,怕是不妥。”
身後傳來少年疏淡的聲音,姬令雲謹慎多年,當然知曉此話深意。
她自從洛陽郊外寺廟歸來,這兩年為瞭避險也不常在宮中行走,畢竟姑姑登基為帝後,伴君如伴虎,謹言慎行是應當的。
裴燕度這小子的提醒是對的,隻是她就是不想跟他站一塊。
更何況,她離席也是受人之托。
方才席間有宮女悄悄給她帶瞭話,說是小齊侍郎如今病在膏肓,又因被聖人冷落,心如死灰,求郡主探望勸解。
小齊侍郎是姑姑後宮男侍,容姿秀雅,我見尤憐,是姬令雲出傢時收留的落魄樂師。
那時齊茗傢道中落,父母雙亡,懷才不遇,投河前吹奏一曲訣別之音,正巧被她撞上,救瞭一命。
數月後,姑姑微服來寺廟上香並看望她,正巧遇到月夜下對魚吹笛的小齊郎君,不由心生憐愛,接他入宮常伴左右。
這幾年間,姬令雲與他並無私下往來,但逢年節生辰還是會收到他的禮物,她入宮也跟隨姑姑去他院中聽過幾次新曲。
暮春之分,花樹絢爛而紛落,齊茗所住院落陽光稀薄,滿地白花,竟生出幾分蕭索。
齊茗清瘦單薄的身形倚門而靠,身披薄裘不知等瞭多久。
他一見姬令雲,面色訝色,雙目微紅,隱忍淚眼,上前迎接,卻又步伐虛弱無力,剛走幾步就欲隨風而倒。
……
姬令雲欣賞美男,欣賞才子,並不會因為男子露出落淚柔弱一面而嫌棄,隻是兩人如今身份有別……算瞭,清者自清。
大約是酒壯膽氣,她將齊茗扶好,重新讓他靠在門邊,又退瞭幾步,張望四周,“你身邊服侍的太監宮女呢?莫不是因為今日聖人生辰,都跑出去玩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