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亦何欢(11)
作者:沙与茉
母親說:不可能,政策正緊,更何況他也不會。
拿著手電筒的幾人走後,四周是又靜又黑。母親怕人追上來,但更怕有鬼,提著心動也不敢動地趴在草叢裡,任蚊蟲叮咬。她保持著抱我的姿勢在草叢裡趴瞭一夜,天大亮才敢回傢。
灰頭土臉的母親到傢剛洗完澡,還沒來得及休息,奶奶就給瞭她四十塊錢,叫她去診所給父親送去治療腳傷。
半道上,母親被一個陌生人撞瞭一下,等發現懷裡的錢沒瞭時,母親才反應過來那人是扒手,可那扒手早已不見瞭。
到瞭診所,母親淚眼婆娑。
父親問:怎麼瞭?
母親啜泣:婆婆給瞭我四十塊錢……
母親哭的話都說不完整,父親看這光景,就猜到瞭,說:被偷瞭?
母親點點頭,哭得更兇瞭。
父親笑著說:沒事兒,人還在就行。
父親安慰著母親,他也很心疼那四十塊錢,但是這一大傢子還要他來撐著,他不能崩潰。
診所的醫生我小時候見過幾次,是一個慈祥的老爺爺,長得像毛主席。父親讓我叫他東爹,在我們那的傢鄉話裡,‘爹’的發音是‘爺’的意思。
父親說:東爹是我們傢的恩人。
那段時間,傢還是不能回,父親又受瞭傷。母親帶著我住在大姨傢。父親住在東爹傢,吃東爹的,喝東爹的,衣服也是東爹洗,醫藥費還欠著。東爹很熱心,還經常給父親打好洗腳水,而且這一住就是三個月。
傷好以後,父親在入冬前簡單修好瞭房子。
後來計劃生育政策松瞭,不再抓人,交不上去的罰款也不瞭瞭之,超生的孩子也可以上戶口瞭。
父母就把二姐接瞭回來,上戶口的時候她已經五歲瞭。
說到這,我還給外婆插敘瞭一個小故事。
說起來二姐和外婆是最親的。二姐第一次被接回傢時,哭的可厲害瞭,喂飯也不吃,哄也哄不好。回來不到一頓飯的功夫,父親又隻好把她送回去瞭。
外婆的嘴角閃過一絲苦笑,說:親什麼親,都是沒良心的。
外婆最後的日子裡,去和她嘮嗑最多的就是大媽。
老屋的旁邊原先是二媽傢,二媽傢的旁邊是大媽傢。後來我傢搬走以後沒多久二媽也搬走瞭。老屋另一邊的伯伯一傢全都在外面打工,逢年過節都很少回來,後來也在村外的馬路邊建瞭新房。他傢前面的大奶也去世瞭。大伯喝酒猝死以後,大媽就獨居在此。外婆搬過來,等於說這一塊就隻住著大媽和外婆瞭。
外婆當著大媽的面,把二姐的相片摔在瞭地上,責怪這些沒良心的晚輩,沒有一個人來看她。其他人不來就算瞭,二姐是外婆手把手帶大的,看也不看,就是沒良心。
大媽和大伯一樣,也都不是什麼良善之人,把外婆摔二姐相片一事轉述的繪聲繪色,生怕別人不生分。也不知道她和外婆說瞭什麼刺心的話,讓外婆氣到摔瞭相片。
我不知道怎麼寬慰外婆,隻跟她講瞭一件事。
三外公是外婆兩個老公的弟弟,一生沒有娶媳婦。我是母親這邊親戚裡年紀最小的孩子,三外公很慈祥,小時候最寵我。逢年訪親總是他帶我玩,舍得給我買很多很多我平時吃不到的零食。
五年級去城裡讀書,我基本就告別瞭走親戚,過年隻能被關在傢裡寫作業,一直都沒再見過他。
初三時,一次母親騎著電瓶車帶著我,路上閑聊才說起三外公在養老院絕食自盡的事。
我問:什麼時候的事?
母親說:都兩年多瞭。
我驚愕,兩年多以前的事情,我居然現在才知道。
我說: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母親說:告訴你有什麼用?
母親還說三外公可憐,一輩子無兒無女無人送終。在養老院的日子,沒有一個人去看他,他覺得一生很沒意思所以就不想活瞭。
母親說的雲淡風輕,好像在說一件別人傢平平無奇的小事。我在電瓶車後座不說話,默默流淚。
我有什麼用?
我們多去看看他,別讓他覺得人情淡漠不就是最大的用嗎?
三外公一定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人念著他的,有人記著他的,有人想去陪陪他的,可是這個人無能為力啊。
我沒質問母親為什麼不告訴我三外公晚年住在瞭養老院,從小的生長環境讓我失去瞭反抗的意識。那時候我還在初中,即使告訴瞭我,我也不敢要求去看三外公,畢竟我連外婆的葬禮都沒敢要求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