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關好瞭門，將陳年舊事一層一層剝開。

我是巒國女，是巒國唯一的公主。

我是長盈。

在那日決定我命運的宴席前，父皇——但現在已經不是瞭——秘密地召見瞭巒國使臣。

巒國，從一開始，求的就不是澄國公主，他們要的，是長盈公主。

父皇知道我是什麼身份，從一開始，他就知道。

我生母懷孕的時候，巒國戰亂，物資匱乏，不得已巒國皇帝偷偷將她送到一向交好的澄國生養。

她與母後同日生下我和妹妹。

但因一路奔波導致過度勞累，她大出血而死。

我尚幼小，不便一人回到巒國。

父皇與母後達成共識，對外宣稱我與妹妹為雙胞胎。

知曉其中彎繞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現在又多瞭一個我。

他們覺得，我長大瞭，該懂事瞭。

我應該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邊境上的遇難是兩國聯合謀劃的。

被送往巒國的和親公主早已葬身於險途。

此後，世間再無澄國公主。

後半程被裴奕護送的，是幼時因體弱多病，被巒國皇室送於山野隱居的長盈公主。

木卡與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和親隻是幌子。

衆人眼裡，長盈公主從未離開過巒國。

澄國公主早已香消玉損。

“木卡——我哥哥知道嗎？”

“他，我們昨日告訴他瞭。”

“長盈，我知道這可能很難接受——”

“我知道瞭，父親。”

我木木地接過話來，行屍走肉般出門去。

我熟練而麻木地改變瞭稱呼。

父親，母親，哥哥。

不過是稱呼罷瞭。

不過是程式罷瞭。

皇後在身後小聲詢問：

“長盈這樣，不會出事的吧？”

“她隻是需要一點時間。”

我的雙腿操控著我的身子。

直到我聽見馬嘶。

我不自覺地走到瞭馬廄。

我打開門，放它出來。

我的生母，想來也是綠色眼睛。

小蘆跟著我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在山坡下，我停下來，它貼過來，將頭靠在我身上。

我沒有回應它。

一小會兒後，它擡起頭，輕輕地從鼻孔中向我的臉吹氣，偶爾用嘴巴輕輕地蹭我。

它溫熱而安靜的呼吸像安撫我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拍著我。

我在草地上坐下來，小蘆在我身邊躺下。

我隻是擡頭看著天。

看著巒國的這一方天空。

這一方從來不會下雪的天空。

現在該是隆冬。

澄國，在落雪吧？

第⑤章

他們說我是巒國公主。

那我便是。

也好，至少不用擔憂和木卡成親的事瞭。

木卡來找過我。

他說他其實並不知道父親與母親把我接來，是做什麼的。

但他依稀記得他們曾與他商討過和親一事。

“所以，我當時想著，或許會是你……”

“幸好不是，你是我的妹妹，這叫我高興。”

年月日。

澄國打瞭勝仗，為軍隊接風洗塵。

不知為何，也宴請瞭我。

澄國使臣與父親商議瞭許久，最終父親還是準我去瞭。

我的寢宮還是維持原樣。

我去殿內拜見澄國皇後。

“長寧，長這麼大瞭。”

她擡起手來，想摸我的頭發，但又收瞭回去。

“本宮差點忘記禮數瞭，長盈公主。”

她笑瞭，眼底有淚。

我怯怯地喚瞭聲：“母後。”

我走上前去，坐在不曾撤走的軟墊上。

母後屏退瞭侍女。

“長寧，怨母後嗎？”

她在我身邊坐下。

“不。”

怎麼會呢？

這是一出天下之間的棋局，我與母後，都隻是身不由己的兩枚棋子罷瞭。

她脫口而出的那一聲無比親切的“長寧”，喚的是曾經舉手投足間溫文爾雅的長寧公主。

我與這公主隻差瞭兩年，但又無法回頭，是我的生活翻天覆地的兩年。

我的手因與弓箭的磨礪而生瞭繭子，日日在山野裡馳騁賜予我日漸黝黑的面龐。

人人皆喚我一聲“長盈公主”。

眼下，在這無比熟悉的寢殿，我願意放出那個小長寧，讓她自由自在地掌控我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