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52)
作者:吃一整天
“對。謝謝您的意見,我會考慮的。”盧文秋應道。
“還有一點——不管你選瞭什麼方面,確定題目之後,來找我。”
“好的。”
他滿口答應著,內心卻難以安定下來。盡管對自己國傢的歷史存在一種執念,無奈總是有些什麼阻撓著,在告訴他,假設他選擇研究中國史,那一直以來的所有努力,包括學習阿伊努語,研讀日本史的文獻等等,全部都要付之東流瞭。
他不是無法做出這個決定,隻是還要想想。
畢竟立大也算是研究中國史的重鎮,他一開始的想法是,如果還沒能確定研究方向,不妨再加深一些瞭解,到時再做決定不遲。他計劃利用寒假的時間,在檔案館搜羅一些明清史方面的研究論文,作為對這個方向的探索。
寒假意味著過年,這時張卓文和鐘子俊都回國探親,佐藤回瞭東京,中田回瞭鹿兒島,連本地的野原都回傢休息。宿舍樓已經是空空的瞭。
行走在長長的走廊,已經聽不見平時喧鬧的人聲,顯得尤為寂寞。
悅文社隻剩下幾個不相識的人,占著會議室看小說。同鄉會,盧文秋去瞭一遍,的確見瞭不少人:其中不認識他的便瞭,認識他的已知道他是張卓文的朋友。
“張卓文?就是那個福建人嗎?”
“他是福建人麼,我們福建沒有這號人!”
通過張卓文的口吐真言,想必鄭昕寧已猜出盧文秋在包庇他吧。即使沒人趕他離開,盧文秋自己也受不瞭這種冷言冷語,決計下次再不來瞭。
每天躲在宿舍,依然是看一點文獻,又看一點論文,寫幾行筆記瞭事。放假期間,學校中餐供應的品種也少瞭,又大多是平時他不愛吃的,紫甘藍,蘿蔔絲之類。炒面炒飯倒是管飽,但沒有鍋氣,很多都是上頓沒吃完,下頓重新加熱再賣,那就更加軟趴趴、黏糊糊的瞭。
在學校吃壽司拉面之類容易膩,到外面吃飯又確實是太貴瞭。盧文秋的經濟長期拮據,自然能省半分是半分,有時便索性餓著,或是提前在便利店買些吐司之類,隨意煎個雞蛋,或是一覺睡到中午,而直接免去一頓飯。
他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己做飯,盡管流於單調,也算是勉強能過。
“秋君,你們是不是放假瞭呢?”
“對,剛放不久。”
“我想見你……你可以來東京一趟嗎?”
盧文秋二話不說,把桌上亂七八糟的文稿擱在一邊,把背包放上來,麻利地收拾起行裝。
“我知道有些突然,但……下周可以嗎?”她又發來信息。
“我盡快吧。”他準備給她一個驚喜。
但最快的車票都要等到明天早上。
他一夜無眠,早早收拾好行李,來到露天站臺。
隻聽見冷漠的播報聲。
淡灰色的天空忽然細雪飄飄,夾雜些許冷風,迎面襲來。他打瞭個冷顫。先前走得太急,忘記穿毛衣瞭,如今隻好緊緊身上的大襖。朝空中呼一口氣,很快就能凝成冰霜。
雪越下越大瞭,空氣都結成瞭濃重的灰色。因為大雪,列車一再延遲出發時間。車上的人都隱忍地訴說不滿,周遭全是窸窸窣窣的抱怨;盧文秋隻覺得有些困倦,對車窗連連打起哈欠。瞇著眼睛,隻朦朦朧朧聽著列車與軌道貼合的嘶嘶聲。
除開起初的耳鳴,班車終於安穩地行駛起來。盧文秋還有兩個多小時可以休息,他拉出小桌板,打算趴一會。
剛閉上眼睛,又聽見“嗚——”的一聲轟鳴。
列車越行越慢,最後停住瞭。
車上再次響起低聲細語,乘客面面相覷。
“……前方發生事故,正在處理,請各位乘客安心等候。”
這是怎麼瞭?盧文秋一下失瞭方寸,怎麼辦?還能繼續開嗎?
“沒事兒,小夥子,別慌,你是外地來的嗎?”鄰座的老婦人笑著問他。
“嗯,我很少坐新幹線,這是什麼情況?”
“估計是哪個可憐的傢夥,躺鐵路瞭吧。”
“躺鐵路?”
“就是臥軌。”那老人嘆瞭一口氣。
盧文秋擠著玻璃窗,盡力眺望蔓延的鐵軌。灰色的軌道漫在雪中,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彼岸,始終是那麼寂靜,又那麼冷漠,仿佛前方什麼都未曾發生。
鐵道幽深,將遠方的故事與他聯系起來,但他卻對那悲歌一無所知,也無從知曉。未知的恐懼感侵蝕著他,他已經完全睡不著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