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41)
作者:吃一整天
她從他生命中短暫地出現瞭一瞬,又倏地消失瞭,就像燈泡熄滅那樣。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漫步。將手中的易拉罐,哐當一聲扔進垃圾桶。
眼鏡起瞭薄霧,他取下來,哈瞭口氣。
一切都是沒有道理的。他聽見遠處路口滴嘟滴嘟的信號音,進而是列車的轟鳴,他停瞭停腳步,直到無法聽見那隆隆的聲音,再往前邊走。
可是又能走到哪兒去呢。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冬月的前奏,街頭的百貨商店響起瞭鋼琴曲,叮叮咚咚地,在空中搖蕩著。他又買瞭一罐啤酒。
紅葉漫天盛開著。京都的紅葉呵,久負盛名,今日一見,果然像是這麼回事。
鮮少無目的的行走。自從赴日以來,他的一切行動都帶著目的,可以公開的,不可告人的,通通是純粹的目的。進餐是為瞭果腹,上課是為瞭考試,打工是為瞭賺錢。就連赴日這事本身,都是為瞭自己深造的目的。
好像沒有什麼無目的之事瞭。
除瞭這一刻以外。
他在幻想,如果香音在身旁,怎麼樣呢?他凝視遠方逐漸沉落的斜陽,或許,也隻是這樣牽著手,漫無目的地散步,而已。
他急切地呼吸著。此刻的他想牽住她的手,想和她親吻,和她擁抱,感受她溫潤的雙唇,柔軟的身體。他想占有她的身心,她的思想,她的過去和未來,她的全部。
他已經二十六歲瞭。任何的想法,都很正常。
可是他自己也在哂笑自己,呵,我算什麼,可笑的異鄉人,可笑的過客。
也許他隻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好比濱邊之於他的意義。想到這,就莫名地糾結。這種糾結該稱作心痛嗎?可他內心確實隱隱鬱悒起來。又不是陰天。
“我又能怎麼做呢?”他寫道,“我又能怎麼做呢?”
隻能按著眼下的路線前進瞭,至少在目前還沒有出錯。很慢——很慢也沒關系。
她說,她明天要來京都瞭。
“那邊還沒下雪嘛?”她問。
“還沒呢,怎麼突然急著回來?”盧文秋說。
“就是上次說的那件事,看來有點急,我媽還沒跟我說具體情況呢。回去一趟,說不準我們還能見上面。”
“是嗎……”盧文秋打個哈哈,“可惜我不知道有沒有時間……”
其實他不想找借口的,但是抱著這種心情見面,對大傢都沒有任何好處。他必須重整自己的內心,再去見她。
“怎麼瞭呢?”她聽著有點失落。
“唔,我們忙著考試呢,”他終究還是放棄瞭,“不過我盡量爭取一下吧。”
“嗯!那就太好瞭。”她笑道。
可是,第二天她打電話對他說,原來是她的舅舅早先去世瞭,她父母一直瞞著她,到現在才知道。就是為這事才回京都的。
“這樣啊……”盧文秋有點遺憾,嘆瞭口氣。
他有點好奇,香音的舅舅是怎樣的人呢,於是試探著問她。
“我舅舅嗎,他很年輕,三十多歲吧……”
她的舅舅姓村上,原本名字叫誠,後來改成元哲。是她母親唯一的弟弟。
靈位上寫的,就是村上元哲這個名字。
村上是旅行傢,也是本地有名的攝影師。出版過一些畫集,隻是賣得不好。
其實他起初是學醫的,到瞭三十歲的時候,受不瞭公立醫院的一成不變,便辭瞭職,用自己的積蓄環遊日本。
下決定那時,他和父親大吵瞭一架。當時他的父親,也就是香音的外公,把茶杯狠狠摔到地上,說:“我就沒有你這個兒子!”村上便出瞭門。
那個時候香音剛讀二年級,聽她母親說,當初改名的時候,老人傢也沒有這麼生氣。
年高德劭的醫師,自己兒子竟然辭職不做醫生瞭,說要當攝影師。再開明的父親,恐怕也難以接受:且不論自己的名聲如何,就拿兒子的前途來說,無疑是陽關道走進瞭獨木橋。當然說不認兒子也隻是氣話。
然而這兒子可能是不認父親瞭。過瞭兩年傳來消息,說他用光瞭錢財,在神戶窮困潦倒,流言越說越離奇,竟描述得他衣衫襤褸,僅靠翻垃圾桶維生。當父親的那會兒身體也漸漸壞瞭,但還惦記著兒子,總想著往他銀行卡裡彙款。
香音的母親還在京都。
老人說:“絢子,我把錢給你,你去銀行打給你弟弟吧。”
絢子,也就是她母親去瞭,結果發現村上的卡已經凍結,但又不能跟老人實話實說,隻好騙他說錢已經打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