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堅持她的立場，怎麼辦？如果她威脅說一定不能讓我們結婚，那怎麼辦？我看你還是先想想這個問題，究竟要不要以她的意見為第一位。”

香音不再說話瞭。盧文秋見狀嘆瞭口氣，引著她走進三樓的琴房。

“坐下吧。”他說道。

她於是坐在鋼琴面前，盧文秋走到她的身後。

“你母親不是不讓你彈《海砂》嗎？彈一遍。”

香音有點不敢相信他說的話。

“什……什麼？”

“彈一遍，《海砂》。”盧文秋重複道。

“這、這不行……我……”她渾身顫抖起來。

“彈吧，”他將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如果連這都不敢違逆你母親的意見，說什麼結婚不結婚的呢。”

“可是……可是我……”

透明的淚滴點點落下，盧文秋抽瞭幾張紙巾，替她擦拭幹凈。

“深呼吸。”他說道。

“哈——呼——”香音跟著做瞭三遍。

“輕松一點瞭嗎？”

“嗯……”

“那就彈吧。”

她依舊猶猶豫豫的，直到盧文秋再次催促道：

“彈吧。不要再拖下去瞭。”

“嗯。”

《海砂》的第一個音符響起。

樂聲自琴鍵飄到瞭空中，流轉在臥室中央明亮的大燈上，在燈沿流連半晌，竟照著光線的方向，四散到整個房間之內。不經打磨的音符，婉然飄落，自然地吐露著心跡。樂章自輕柔到迅烈，又轉回微風的輕柔。

這一章講述的故事是，少年出海遊歷，卻遭遇風浪，好不容易穩住小艇的方向，戰勝卷襲而來的暴風，一切歸於平靜。

叮叮、叮叮、鐺——

她再次淌出淚水，卻顧不得擦拭，空氣中飄逸著濃烈的感情。

這是短暫的第一樂章。

演奏切入瞭第二樂章，她的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盧文秋閉上眼，仿佛同樣代入瞭那少年的視野。

風波滔滔，海浪在半空打著轉。渦旋，鮮明的海嘯。遮住瞭昏黑的天空。

波塞冬怒吼著，高舉銀質三叉戟，統治著空氣。戟尖一點寒芒，引來天雷滾滾，萬馬齊喑。天色一瞬煞白，暴雨沉沉。

重複、不斷地重複。不和諧的音符，宛如驚雷一樣穿插其中。

轟隆、轟隆——

狂躁感。

這個房間都進入瞭狂躁感之中。他的心神都褪色瞭。

少年已濕透瞭襯衫，拼命轉著紋絲不動的舵，去與那遮天的命運抗衡。他望向那浩瀚的深海，無助感隻掠過瞭一瞬，取而代之是憤怒，他也憤怒瞭！在狂怒之中挑戰著海神，他將魚叉握定，動用全身氣力，向那驕傲的塞壬刺去！

輕舟破水，風卷殘雲，正如一腳踏碎瞭枯葉。雷鳴戛然而止，漫天烏雲盡收，雨霽天青，海不揚波。

如她一般弱小的女子，竟也能迸發這般力量？

盧文秋望著她忘情起伏的背影，自覺心神都要被掠去瞭。

第三樂章，也是最後一個樂章。

少年脫離瞭險境，卻在茫茫大海中失瞭方向。他來到一片未知的海域，未知的世界；未知的危險，等待著他。必須步步警惕，時刻眼觀六路。

幽深的微光倒映著，小艇在黑水中夜行。

斑駁的幻影穿越瞭船帆。礁石遍佈。

沉鬱的鼓槌在重擊天空，又要迎來一場大暴雨。已經聽見瞭海獸的嘶鳴，平靜的水面之下，動蕩的氣息翻滾起來。

少年卻已竭盡瞭心力，幾乎無法再前進瞭。

黯淡的星。

明亮的星。燃燒的星。

佈滿瞭天空。

一瞬間，光暗交疊，次第輪轉，星河擾動起來，分散又聚合。

光終於戰勝瞭暗。漫天光彩。

繁星的碎片才開始閃耀。

不用香音解釋，盧文秋已經猜到瞭：這該是《星夜》的內容。是星夜給予少年指引，否則他絕對無法走出這片夜海。

整一首《海砂》至此結束瞭。音符停滯的剎那，房間依然緩慢地回響著，但香音已經泣不成聲。盧文秋連忙上前，擁抱著她，親吻她的額頭和手背。

這下她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一切隻等他的決定瞭。

翌日，盧文秋在學校的時候，腦袋裡隻是盤旋著她昨天所說的話。

他明知會走到這一步的，但當她提起的時候，為什麼一下子如此驚慌呢。

他忘記在北海道的想法瞭嗎？他當時想的是，要永遠把她束縛在自己身邊，但這一刻到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有多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