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25)
作者:吃一整天
就這多借一條毛毯的工夫,他們熟絡起來瞭。此人姓山崎,從京都回東京的學校。年紀應該比盧文秋要大上一些,兩條劍眉引人註意。
他有一個很大的背包,也不知裡面放瞭什麼。盧文秋很是好奇,可以說好奇到瞭極點。他發現裡面不是筆記本電腦,也不是一大包的土特産,更不是書。他幫山崎把包塞進頂櫃時,發現這包一點不輕,但也不很重。問他是什麼,他也隻是笑著搖搖頭,好似聽不懂他說的話似的。
契訶夫說,墻上的槍一定會響。隻可惜盧文秋的日記說:這不一定。
還有一個小包,他一直背著。
得知盧文秋是遊客,山崎馬上換瞭副神態,變得津津樂道起來,細數著東京的幾大名勝,文化歷史等等,活像個導遊。盧文秋也就默默記下。
“您怎麼知道那麼多呢?”盧文秋有點驚奇,“難道您是東京人嗎……”
“我麼,福岡人,”一下子轉成難懂的博多腔 ,“我隻是對東京感興趣。”
“隻是感興趣嗎……”
“還有一點,我的妻子是東京人。”
盧文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倒不是說他有妻子這事,而是他說這話用的過去時 ,隨後才改成現在時 。
“這樣啊……您說回東京的學校,您也是大學生?學的什麼?”
“我學有機材料的。但畢業有好幾年瞭,在學校工作。您學什麼?”
“我在京都學東洋史,今年剛開始讀研究生。”
“文科生啊,”他嘆瞭口氣,“文科生就是好。”
“怎麼?”盧文秋有點不適應。
“您不知道嗎?文科生的好處。”
盧文秋顯出好奇的神色。
山崎繼續說,“我們說的‘博學’‘浪漫’,不都是對文科生的評價嗎?隻要和你們聊上五分鐘,任何人都很快能感受到那種廣博的學識和深邃的洞見;但是我們呢,我們的研究,倘若看不懂英語,看不懂論文,怕是誰都會摸不著頭腦的吧。我也喜歡讀文學、學歷史,就是這個原因。畢竟有機材料不是大部分餐桌上的話題。”
大抵在國內完全是相反的評價,盧文秋感到一陣眩暈。他高中決定選文科的時候,無論是老師還是同學,都說他是個純粹的傻子,明明傢裡沒幾畝地可耕,偏要“自私”得選個沒錢賺的文科。這是第一次。第二次被罵,是因為明明文科還“有得救”,隻要報個法律或者金融相關的專業,再次一點,師範類的什麼漢語呀、英語呀,也行。但他偏偏讀個日語,又轉成百無一用的歷史。這就是死性不改、錯上加錯、雪上加霜、積重難返。
幸好他爹媽和倆哥啥都不懂,讓他花言巧語胡混過去瞭。他在傢裡誆他們說,歷史學是研究我們老祖宗和別人老祖宗的學問,不僅國傢十分重視,國際化程度也很高很高。現在對外開放嘛,國傢鼓勵學這些,而且大力支持,出來瞭就是歷史人才,一天賺的錢頂咱爹種一年地……
之前史學素養的老師姓小池,她上的第一節課,就把在座學生誇瞭個遍。
“……我甚至可以斷言,你們都是理想主義者!假使做一個調查,問每個系的學生是否因為喜愛而選擇這個專業,歷史系一定是比例最高的院系之一!我當年也是這樣的,讀瞭本科希望找工作,後來發現隻能去當服務員,不如讀研;讀瞭研究生勉勉強強能當中學老師瞭,還是不滿意,索性讀個博士吧,然後現在才有資格和你們在一個教室……”
“博學”,“浪漫”,值幾個錢呢?他苦笑。但他聽著高興,也沒反駁山崎。
“對瞭,可能有點不禮貌吧,但我忍不住瞭,送你這個,”行到半途,山崎突然取出一個封皮,淺綠色的,“你那《複活》其實是筆記本之類的吧,看到你時不時在寫。我之前買封皮的時候,書商多送瞭一個,看著大小差不多,現在給你。”
盧文秋簡直哭笑不得,但還是道瞭聲謝謝。看來他後來裝上這封皮瞭,但編者買這書的時候,為什麼不見有封皮呢?是拆開分別賣瞭嗎?
他們在東京站下瞭車,在丸之內的路口分別。
他想要個聯系方式。山崎卻說:“路上見!”然後提著大包,匆匆消失在暮色裡。
第 10 章
東京是不夜城。這一條鐵律自江戶時代起就未曾改變。
然而此刻他對夜景毫無興趣,隻想去見她一面——可是,忙活瞭大半天,他聞聞自己的衣服,皺瞭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