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107)
作者:吃一整天
盧文秋準備再去上次那博物館看看,之前時間太過倉促,沒來得及細賞。
動身的前夜,他們去附近商場采購物資。
函館雖然稱不上一線的大都市,商場也足夠繁華,天頂垂下流蘇的吊燈,大理石的地板,無一不昭示著一種綺麗的奢侈。
商場中央放著一臺鋼琴,純白色的。香音見瞭,就像孩子似的走不動道。
鋼琴四周圍瞭一圈分隔帶,分隔帶有一節空著。旁邊坐著個像是安保人員的大媽,穿一身保安的制服。香音跑去和她說瞭幾句,見她皺起眉搖搖頭,大抵是拒絕瞭。
“怎麼辦呢……”她嘟著嘴,小跑到盧文秋跟前。
一切有點突然,他隻好自己去和大媽交涉。
首先自然是提出請求,大媽說這是商場的財産不能亂碰,盧文秋就說香音是專業的琴師,來到這裡相當於給店裡做宣傳,如果效果不好願意倒貼一點錢;並且向她保證,隻彈一首,而且隻是為瞭練手,不會拖時間。
大媽短暫離開瞭一會,去打報告,商場總算答應瞭。他便跑去和香音報訊。
“謝謝你,”她喜笑顏開地抱瞭他一下,“彈什麼曲子好呢?”
“悉聽尊便。”
星星點點的樂聲響起瞭。從第三個音符開始,《月光》的旋律,便好比溪流似的淌過盧文秋的內心。先是如星光一般疏疏灑落,仿佛那林中稀疏斑駁的樹影;繼而在空中曼妙地飛舞流轉,緩緩升上夜空中央,凝作一滴通透的明燈,那是淒淒寂寂,疏疏散散的望月的光華,映照著白茫茫的世界。
他閉上眼睛,見到瞭低空漂浮的流螢;睜開眼,在頂燈明媚的照耀之下,坐著光華璀璨如碧玉般,內外明凈的一個她。雖然隻是普通的冬裝,也難以掩飾那般無法修飾也不可掩藏的聖潔。
盧文秋眼中的中島香音,在此刻樂聲的附麗之中,漂亮到瞭極點。她的閃著亮金的羽翼,是他生活的二十多年來所見最完美的事物。他想讓她張開翅膀,盡情地飛向遠處,恍惚間又有些害怕,萬一她去到他無法抵達的所在,怎麼辦呢。
廣場安靜下來,隻餘下一陣陣的琴聲。周遭的人群都止住腳步,定在原地,望向音符飄來的方向。
一曲既終,香音站起來,微微鞠瞭個躬。便下瞭舞臺,走向盧文秋。
有人鼓掌,有人在輕輕贊嘆。
他提著購物籃的手已被汗浸濕瞭,甚至有點不敢去牽她的手。
“怎麼樣呢?”香音問他。
“彈得真好,我……我沒有別的詞語瞭。”
他忽然有一個想法:一定要聽她彈彈《海砂》。
晚上快睡覺的時候,她忽然坐到他的床前。
“怎麼瞭?”盧文秋在整理資料,看瞭她一眼。
“獎勵秋君一次!”她說道,忽然摟著盧文秋的脖頸,深深地吻瞭他一會。
盧文秋第一次被強吻,著實嚇瞭一跳,腦袋一片空白。資料差點散落在地。
回過神,香音已經倏地溜回床上,背對著他。
“真是……”盧文秋咂吧著嘴,品嘗著口中殘留的茉莉香氣。
關瞭臺燈,借著手電的微光,他照例打開瞭日記本,開始沙沙地寫起來。因為是最高機密,他在《複活》的書下墊瞭一本北海道地圖冊,希望即使被看見也能瞞天過海。
“咋個滅瞭燈寫咧?”香音忽然說起瞭關西話。
盧文秋被逗笑瞭:“中島同學要睡覺瞭嘛。”
“可以隻開秋君那邊的床頭燈。”
“沒必要,開那個怕中島同學睡不著。小手電就可以瞭。”
“在寫什麼呀?”
“還是這兩天的資料。”
“真的嗎?”她狡黠地望向他。
“……當然。”
話雖如此,盧文秋已出瞭一身冷汗。不得不說女孩子的第六感準得可怕。
和二宮的交往雖然沒什麼見不得人之處,但飲酒吟詩那些細節,若叫香音知道瞭,隻會節外生枝,引出她不必要的懷疑。他不希望她胡思亂想。
他借光寫瞭半小時,準備收起本子睡覺時,香音一下把燈開瞭。他嚇得一激靈,把筆掉在瞭地上,也沒敢立刻去撿。
“怎麼瞭?”他問。
“起來吃點東西——這是什麼呢?”
“《複活》……一本小說。托爾斯泰的。”
“秋君聲音怎麼在抖呢。”
嘖。軟弱。盧文秋好像聽見瞭她的嘲笑。
“沒事……可能是今天太累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