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10)
作者:吃一整天
有幾次中田喝暈過去瞭,錯過瞭時間,便介紹他朋友中井一郎來接替,中井雖然也不是東京人,但主修語言學,算是半個專傢,指導盧文秋的口語自然不在話下。
中井和盧文秋交流瞭幾次,說他口語其實已練得很不錯,問題主要出在音調和詞彙發音,例如清濁音和連讀。
“對瞭,中井讓我把書還你。”
中田從背包中取出《白鹿原》。
“他怎麼不自己來呢。”
“他……說沒空。”
後來才知道,中井那語言學系的朋友都瞧不起他,說他隻能和中國人玩到一起。他內心還是想和盧文秋交朋友的。
“沒想到他看得懂中文。”中田說。
“誰知道。語言學不就是什麼語言都得學點,況且他傢也是幹這個的吧?”
“哪個?”
“外貿。”
“真瞭不得。他說想去中國留學,我以為是玩笑話。”
“誰知道呢……”
盧文秋和佐藤相熟,連帶著張卓文也和他認識瞭。對佐藤這人,張卓文最初並沒有什麼好感,:他總是不洗頭,不愛幹凈。
後來他對佐藤改觀,還是因為發現他彈吉他。張卓文對吉他本身沒什麼感覺,隻是認為“搞文學”和“搞音樂”是相通的。
佐藤不愛說話。除瞭樂隊的同伴,平時沒人願意和他待一起。難得交上幾個朋友,便頗為珍重,處處體諒;加之他性格本來不錯,便和大傢很能相處得來。
佐藤是東京人。父母想讓他在東京上大學,可他是戰國迷,滿腦子將軍大名,就來京都上學瞭。一沒課就往外竄,行蹤飄忽,大半夜才回來。有時就索性住在外面,和女朋友一起。
“說實在的,挑個時間吧,我還是想去東京。”中田對佐藤說。
“你沒去過?”
“說來慚愧……”
“東京有什麼好的。”
“你就當我是鄉下人吧,我就想看看。”
中田是鹿兒島人,比起東京,確實是某種意義的“鄉下”。但那倆土包子不是更鄉下麼,聽著很不是滋味。
佐藤嘆道:“說起來,我也很久沒回傢瞭……”
“帶我一個吧,我也想去看看。”盧文秋說。
“也帶我一個!”張卓文笑道。
他們決定一起去,等到雨季過去之後。
細雨隻是撲嗒撲嗒打著窗戶。
但是學業還是不能落下。山上教授的課業越來越重瞭,人也越來越嚴厲瞭。動輒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就像皺皺巴巴的蜥蜴。
“你們是留學生,對日本人我寬松多瞭,但你們是回去建設你們國傢的,你們國傢的史學,大概還有很多可發掘吧,你們還可以做很多貢獻……所以,我不希望你們像日本學生一樣吊兒郎當……”
但是日本學生既已這樣,留學生風氣隻會更下一等,在哪個國傢都差不多。立大又是出瞭名的寬進嚴出,文科和商科的考核尤為簡單。這邊上課也不考勤,期末作業和論文雇人寫好便是。一紙文憑即使回國自己找工作也差不多瞭,更何況可以走關系進機關體制內。
盧文秋心裡酸酸的,有些什麼,卻說不出口。隻好將這份感激加愧疚,一股腦傾瀉在文獻研究上。看不懂的古文和手寫體,就借來教程,精衛填海地學。
期中考試。日本人管這叫中間試驗。所以在盧文秋的日記中,是混著寫的。為瞭準備幾科的考試,他強迫自己泡圖書館,這個月圖書館四層的志願者是野原宏樹,文學部的大三學生。因為頻繁借書的緣故,他們很快就熟悉瞭。這才想起之前已見過面。
野原整天說他老傢在北海道。盧文秋印象中,北海道是像西伯利亞一樣的冰天雪地。
野原聽他說完,笑瞭。
“其實氣候還是很溫和的。隻要不是冬天最冷那會——大概要比延安暖和一些。”
“野原同學知道延安這個地方?”盧文秋有點驚訝。
“當然。我喜歡陜西。”
“喜歡陜西?”
“就像你們喜歡京都一樣,對吧。古城、古建築……”
考試後放瞭幾天假,到上課的時候,不同課程陸陸續續公佈瞭及格的名單。盧文秋通通榜上有名,即使是最差的一科古文字學,也有八十分。
他長舒一口氣,這下上京的心情也愉快許多。走路的步子快瞭許多。
“倒不用這麼著急吧。”張卓文笑道。
“我最怕的就是不及格瞭。”盧文秋笑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