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梅歌(43)

作者:紫月糕


“裡正這是做什麼?快快請起。”奚九酒矜持得虛虛一扶,裡正老頭兒爬起來,戰戰兢兢。

不是說買竹蔗嗎?

竹蔗在嶺南最大的用處就是賣給糖坊制糖,那些糖坊主他都打過交道,不比他這個鄉下種地的田舍翁富裕,好拿捏,從沒見過這樣的貴人啊!

裡正請她進屋坐坐,奚九酒對著黃泥稻草的茅屋表現出微妙嫌棄:“屋裡憋悶,今日陽光正好,秋風涼爽,就在這吹吹風也好。”

攢竹一聲令下,婢仆插竿撐起圍帳,村裡平日裡成親才能陪嫁上一床的草席被就這麼鋪在地上,上面安置瞭桌椅坐榻,連桌上點心都精美得跟花兒一樣。

“老丈,請坐。”

裡正搓著手又用力拉瞭兩下衣裳下擺,卻怎麼拽都覺得自身骯髒低俗,不應該玷污瞭那幹凈地方。

“我,我還是站著吧,站在這就挺好。”

“老丈年長,我哪能這般托大?還是請坐吧。”奚九酒再三邀請,裡正坐立難安,走路都墊著腳,生怕把竹席踩髒瞭。

奚九酒盤在坐榻上,微微側著身,像條美人蛇:“我此次來是想買些竹蔗,不知老丈這兒的竹蔗是怎樣的價格?”

利益壓下他內心的自卑和怯怕:“我這竹蔗是周邊幾個村落種的最多的,五錢一斤。”

奚九酒端起茶盞:“老丈莫不是與我開玩笑嗎?尋常米糧都不敢賣到這個價。”

“往年自然三錢一斤,可是今年不一樣啊,城裡的糖坊聽說接瞭一個大主顧,往年産的糖都不夠用,這不,竹蔗的價格才,才高瞭一點嗎?”裡正搓著手,在奚九酒的目光逼視下雖然越來越心虛。

“我買的。”

……啥?

“老丈口中的大主顧,就是我。”奚九酒把玩著手裡的青瓷杯盞,陶瓷圓潤,像是手中攏瞭一團清光,“老丈若是有誠意,您村子今年的竹蔗我便都包下來瞭。明天就讓人來收,可老丈若還是這般信口開河,那竹蔗我說要誰傢的不要誰傢的,想來他們也是會聽的。”

要是竹蔗賣不出去今年就完瞭!

見他面露驚慌,奚九酒一臉溫善,對不遠處門後藏著的小姑娘招招手:“過來呀,是想吃點心嗎?”

小女孩咬著手指,下巴上都是口水,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她,看她神采輝煌的頭面和白皙無瑕的肌膚。

裡正慌忙把人往身後藏:“我傢小囡不規矩,貴人別見怪。”

小姑娘百折不撓得探出個頭來:“爺,她比廟裡塑的菩薩還漂亮。”

奚九酒被逗樂瞭,打開荷包拿瞭一顆糖給她:“別含手指瞭,含這個。”

小姑娘看看裡正臉色,果斷把糖塞嘴裡,瞇起瞭眼:“甜!這也是點心嗎?”

“這是糖。”奚九酒抓瞭一把糖遞給她,“拿去分著吃吧。”

小姑娘接過糖跑回村裡吆喝:“菩薩給我們分糖啦!”

村裡頓時跑出來好些小孩兒,跟著那個膽大的小姑娘乖乖伸手等她分糖。

稚子天真,裡正看著心頭柔軟,絮絮叨叨:“小囡的娘剛生娃傷瞭身體,現在還躺在床上下不瞭地,我們莊戶人傢,就靠這些竹蔗換兩個現錢,這,今年這樣的好年景不知道還有沒有,就想,多賣點錢,多抓兩副藥。”

奚九酒眼神同情:“誰說不是呢?唉,誰傢沒點難處啊!”

一句話勾起裡正的心事,絮叨著村民的難處:“虎子打獵斷瞭腿,還得治,小生傢的牛死瞭,自己去拉犁,給繩子磨得背上都是血。”

一旁的林文聽得眼眶紅紅,奚九酒陪著掉瞭兩滴淚,似是被感動瞭:“老丈,你們村的一萬斤竹蔗我都要瞭!”

“多謝娘子……”

奚九酒擡手示意他不要再說:“我明年再收一萬三千斤,後年收一萬五千斤,年年都是好年景。”

裡正大喜過望:“真的啊?”

種地的農戶從不吝嗇力氣,就怕種出來的東西賣不出去,白費瞭力氣不說,占瞭耕地卻換不來銀錢,地稅佃租交不上,說不得就得賣兒賣女!

“種竹蔗時我先給一半的錢,各位便可安心瞭。”奚九酒擦瞭擦眼淚。

裡正興高采烈地召集人手砍甘蔗,聽到他的價,他兒子奇怪:“爹,怎麼還是三錢一斤?不是你說今年年景好,不知明年會怎樣,要我們咬死瞭五錢,最多偷偷放到四錢一斤嗎?”

“不用偷偷降價,那娘子把我們村的竹蔗都給包瞭!”裡正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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