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起一只手，费力地捏捏她的脸，缓缓绽出一个笑。

清月也笑了，握住玄淩的手：“若时光倒流，回到那时，臣妾必定还那般说。”

“月儿的容貌与从前并无二般，月儿的心也是。可是朕，终将不久于人世了...”

两行清泪从玄淩的面庞滑下，滴落在明黄色的锦缎上，浸出水迹。

“朕...近来做梦，总想起月儿刚到朕身边的时候…月儿总是那麽有生气，那麽活泼，那麽多新花样儿…有了月儿，朕才觉得这日子有意思了。”

“有了皇上，月儿的生命才是完整的。皇上给了月儿两个孩子，给了月儿荣华富贵，这一辈子，只有皇上对月儿好，是真心好...”

她心中温软到酸楚，泪，终于无可止歇地滚落下来。

“皇上要快快好起来，等皇上病好了，我们还......”

“朕不会好了，为了月儿死，朕不后悔...只是朕这一走，你就成了皇太后了，你一定寂寞，是吧...”

她拼命点头，往事沉溺渐渐漫上她的心田，夹杂着刀刃钝钝地割得她生痛。她将整个身子都伏在玄淩身上，大放悲声。

“月儿不哭...月儿乖...”

殿外有雷声大作，春雨如瀑般倾泻的声音激烈地响起，玄淩的嘴唇微微张合，终于没有力气擡起手臂抚上她的头。

清月渐渐止住了啜泣。不能哭了，她想，玄淩所剩的时日无多，她要在他心中留下最美的样子。

“月儿，朕要跟你坦白一件事。”他大力地喘了几口气，似是怀了十二分的勇气与决心，“其实朕...一开始纳你为妃，是因为你很像世兰...就是..过去的华妃。”

“她对朕用情至深，但因她母家的缘故...为了稳定社稷，朕一直不能给她一个孩子，甚至还害死了我们唯一的孩子...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知道了，然后毅然自尽。生生世世...她都不会再原谅朕了。”

“月儿，你知道吗？你刺杀摩格后...回宫的那天夜晚，红嫁衣上都是血迹...乳白的月光照在你的脸上，头发上，那麽朦胧..那麽温柔...那麽美...但你的面容那麽刚强，那麽狠绝，杀伐果断...让朕想起..世兰与朕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英气逼人，这样果决..她拔簪刺马，硬生生赢了朕。”

“臣妾明白，臣妾都明白。”清月温柔地握握他的手，作为回应，“但是后来，皇上便不再想着世兰了，皇上明白月儿就是月儿，对吗？”

“你...怎麽知道...”玄淩惊诧地瞪大了双眼，额角青筋凸起，“朕从未和你说过，而且，宫里猜出此事的人，朕也叮嘱过他们...不叫他们说...”

“臣妾刚进宫时的岁月，皇上曾在梦中抱着臣妾的身子，却唤着世兰姐姐的名字。二十一年十月初十一次，二十二年三月十七又一次，二十二年五月初五是最后一次。至此之后，皇上再未唤过，臣妾便知皇上是放下了。况且臣妾一直相信，臣妾与世兰姐姐定有一些地方是不一样的，不然何以独得您盛宠近十年？”

外头的雨声那样大，雨中的风在咆哮，亦或说是悲泣。病榻上，玄淩昏暗的眸色变了又变，起初的惊诧，随之而来的愧疚，最后终被叹服所取代。一层水雾浸染了他的视线，良久，他沙哑开口道：“是朕对不起月儿。”

“臣妾与皇上之间，没有这样生分的话。”

乾元二十二年她曾做过的梦，宫外头，青山上红棕色的小屋，映着碧蓝的天，像是21世纪野餐的公园。阳光下满地树影摇晃着，有好几个小孩在松林中出没，都是她的。玄淩出现了，唤她的名字，不是似是而非模模糊糊的“兰儿”，而是她自己的名字“月儿”。他微笑着把她往木屋里拉，非常可笑，她突然羞涩起来……七年前的梦，相隔百世的人，她醒来迷惘了很久很久。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抑或是说不愿承认，自己已然爱上周玄淩。

乾元三十年七月十一，玄淩驾崩，年四十三，谥曰圣神章武孝皇帝，庙号宪宗。

皇太子予浩于灵前继位，登基大典便安排在太极殿举行，改年号为显庆。登基大典的当日亦是册封太后的盛典。为避兄弟名讳，予浩更名为纾浩，清月为纾浩生母，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后，入住颐宁宫。

新帝年幼，需太后垂帘听政。予浩登基那日，大周附属和邻近诸国皆派使臣前来纳贡相贺，贺纾浩君临天下，贺清月母仪垂範，同时为她上徽号“端敏”，时称“端敏皇太后”。阿拉布坦作为赫赫可汗自然也来了，他几个月前已经成亲，新娘是草原一等一美丽的姑娘。于清月而言，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已经完全把她放下——他知道在她心里他永远比不上周玄淩。然而清月还是有点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