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依身负数箭，银白箭头锐利洞穿她的身躯，使她奄奄一息，死神的迫近使她面容平静而深沉。她皱眉，声音清楚而断续：“真可惜，杀不得你。”

玄淩伸手抚上胸口，痛楚下惊怒难挡，厉声道：“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谋害朕！”

“六王这样好的人，你也要赶尽杀绝，还要僞作兄弟情深，当真连畜牲也不如！”澜依口中吐出鲜血恨道，“自王爷暴辟，我早存杀你之心，你这样的人连手足之情也不顾，只配我使唤畜牲来杀你。”

“放肆！你竟敢对他有私情，竟敢为他谋逆行刺朕！”

她难掩眸中轻蔑神色：“不妨告诉你，在你身边每一刻，与你每一次接触，都让我无比恶心，厌恶难当。”

有婉约的笑意在她清醒的面庞浮起，仿佛一朵合欢花摧残：“这世上唯有他真心对我好，他一死，我再无可恋。”

玄淩伤后动怒，鲜血不断从他缝间涌出，面上愈加苍白无人色，他咳嗽连连，终于一仰不知人事。

李长懦然开口：“皇贵妃娘娘......“

清月强忍心中大恸，一面呼太医，一面叫李长和小夏子扶玄淩入内，又指挥乱作一团的嫔妃有序退下。她吩咐宫人擡走恬嫔尸首、照料已经失去一手昏过去的玥贵人，随后，疾步放内室看顾玄淩。

忍把平生话断肠

玄淩的千秋节因此事而仓促停止。因着他的重伤未醒，合宫惊慌，妃嫔愁眉相对，唯有垂泣不止。宫中愁云惨雾，持续十数日不绝。

终于在回宫后第十六天的黎明时分，玄淩身边的宫女来报玄淩伤口的出血已经止住，人亦苏醒过来。其实豹子那一爪抓得并不深，未曾触及心髒，若是常人受此伤不过月余则可治愈，玄淩的伤口却反複发炎，甚至有向全身蔓延之兆。累月经年的丹药之毒和过度的纵欲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加之清月给他下的慢性毒药，皇帝的性命已然进入倒计时。如今虽用无数珍稀药材吊着，终究是不能长久的了。

惨死的澜依虽然已经被埋葬并且尸身开始腐坏，仍被清醒后依旧暴怒的玄淩下旨碎尸万段，弃尸荒野之中。而被玄淩拉来挡在身前的恬嫔则因所谓的“护驾有功”而被追赠为恬妃，玥贵人也被救活。只只是失去一臂，形同废人，也被加赠为正三品婕妤，别宫安置，并封赏她父兄族人。

乾元二十九年四月。

清月静坐于玄淩病榻旁的梳妆台前，用一把杨木篦子一下一下地轻轻梳理着几乎委地的秀发。铜镜在清晨熹微的晨光下泛着幽幽暗黄的光晕，在光晕疏离的映照下，镜中的一切都显得虚幻如一个漂浮的梦，叫人失去一切存在的真实感。长窗洞开，庭中有缠绵的风卷过，带下枝头点点轻絮如白雪。有些柳絮飘落在镂刻精致的妆台上，她随手拈起几点，眯着眼下光线下细看。

记忆穿透乳白色的日光，随着太液池湖水的起伏，慢慢袭来。

她想起永巷的蕴蓉，想起桐花台身死的甄嬛、乾清宫哭泣的皇后。她想起从桐花台走下的夜晚，她心中的惶惑。终于，在杀死所有敌人以后，她手中的镰刀指向了她的挚爱，杀死了心中未曾泯灭的最后一丝人性，反噬了她自己。

她想起策马时他温柔环住她的腰的双手、摘桐花时他望向她那赤诚真挚的眼神、两个孩子出生前他坐在她床前，夜夜朗读经史国策......

八年前，他们第一次出宫，在勾栏瓦肆喝酒时他轻轻咬她的耳朵：“胡姬再美，与月儿一比便黯然失色。”

背着光，她潸然泪下，喃喃道：“周玄淩...”

回应她的，只有塌上的君王并不均匀的呼吸声。

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她早该知道，玄淩是爱她的。只是在这深宫之中，帝王是掌握她生死大权的人，她不敢付出全部的真心，亦不愿相信他的真心。

清月将杨木篦子狠狠扣在手心，细密的篦尖密密麻麻硌在肌肤上，让她在痛楚中生出冰寒般的清醒。

周玄淩，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身旁有低低的唤声：“月儿......”

“皇上醒了。”清月匆匆用手背擦干泪水，快步踱至塌前，挤出一个微笑：“月儿在这，月儿一直守在这儿，寸步不离。”

“月儿受累了。”玄淩擡起枯瘦的面容，双眸发出疼惜而柔情的光芒，“朕方才梦到，朕和月儿第一次出宫，在勾栏瓦肆听胡姬唱曲儿，朕夸了一句那胡姬长得美豔，你便揪住朕的耳朵不放，硬要朕说出你比她更美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