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爸爸还是死了，死在她十五岁初三那年。

那时临近五月份，差不多还有两个月中考，她在自己房间里做老师布置的试卷，爸爸两个小时前被外婆一通电话叫走了，她不喜欢外婆，外婆总是当着爸爸的面说爸爸这不好那不好，明明爸爸那麽优秀，她想替爸爸说话可每次都会被爸爸拦住，爸爸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她心里清楚，她有好几次都撞见爸爸在偷偷哭鼻子。

她知道爸爸是入赘来的，家里人都瞧不起他，妈妈又常年不在家，没有人能为他撑腰，每逢过年都要忍受一次屈辱，她渐渐也不喜欢过年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冷白的光在试卷上停留一秒又消失，她正写字的笔停下，擡头望了眼窗外，只能看见零零星星的灯光，淅淅沥沥的雨朦朦胧胧下着，打在窗户上，凝成一股水路缓缓往下。

“下雨了……”小女孩喃喃道，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给爸爸打电话，对方没接，她放下手机，趴在桌子上，试卷上还有两道大题没做，她暂时没心情做，盯着桌上的闹钟，看着时针渐渐指到11。

迷迷糊糊中有人拍她，“玥玥，玥玥？醒醒，要去上课了。”

小女孩揉了揉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时候睡着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妈妈一度觉得自己还在做梦，“妈妈，你怎麽回来啦？爸爸呢？爸爸还没有回来吗？”

“爸爸他有些事，你先吃饭，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哦哦。”小女孩没有怀疑，更多的是沉浸在妈妈回来的喜悦中，在她的记忆里，一年内没有一次是能见妈妈三次面的，她想念妈妈，知道妈妈很忙，平时也只敢向爸爸抱怨几下。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中午妈妈会带她去吃各种各样的美食，晚上回来会给她带小蛋糕，妈妈好像依旧是很忙的样子，并且有几次，她发现妈妈总是心不在焉，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说话。最令她奇怪的是，爸爸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她每次向妈妈问起，都只能得到一句“爸爸有事”。

大概又过去了一周，她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之前家里的兰阿姨不知道什麽时候被换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妈妈从来没有哪一次回来这麽长时间过，她可以确定的是，妈妈依旧很忙，因为每天晚上她醒来上厕所时都能听到妈妈打电话的声音，甚至有时候晚上醒来会发现妈妈不在家，她越来越怀疑，直到有一天晚上她梦到爸爸在跟她告别醒来时满屋子找妈妈却找不到，她开始担心爸爸是不是出事了。

她打电话给妈妈闹着要见爸爸，没有注意到妈妈声音里的烦躁。

“我要见爸爸！”

“玥玥，听话，别闹。”

“我不要！妈妈，我要见爸爸，我想爸爸了。”

“玥玥，妈妈在这，别闹，先睡觉，一会儿还要去学校。”

“我不要妈妈！我要爸爸！我不要去上课！我不去！”

电话那端安静了几秒，一时间，小女孩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你要见爸爸是吧？好，一会儿我叫秘书去接你。”

电话被挂断，她愣愣看着手机，虽然妈妈同意让她见爸爸，可她心里的不安并没有得到一丝减弱，相反，愈演愈烈。

回忆

外面天还是黑的，她已经没了睡意，靠在门上等待。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她还记得上一次见爸爸还是外婆找爸爸有事的那天晚上，爸爸临走前跟她打招呼，当时她在干嘛？应该是正在做题吧，她不想让爸爸走，可也知道拦不住，就那麽放爸爸走了。

敲门声响起她立马转身开门，秘书开车带着她在城市中穿梭，出了市区。

“爸爸在郊区吗？”小女孩问。

秘书没有回答，还是面无表情的开着车。

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心跳越来越快，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心跳如此快过，一个想法在她脑海里渐渐成型，她强行让自己忘掉安慰自己马上就能见到爸爸，可当车在郊区的一座墓园前停下来时，心还是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的车，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穿过一个又一个庄重的墓碑来到爸爸的墓碑前，墓碑上刻着爸爸的名字——江玙，还有一张爸爸的黑白照片，妈妈身穿一身黑隐于黑夜中，肩膀上已经微微泛起雾气，看到她走过来没有说一句话。

她跪坐在地上，听见自己颤抖且无力的声音，“什麽意思？爸爸死了？怎麽可能？”

没有人回答她，她身上还穿着居家睡衣，现在已经五月份，按理说她不应该感觉到冷，可她却觉得置身冰窟般，由内往外渗着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