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948)
作者:风落雨吹
须臾的沉默后,一位年纪稍长的“怪物”自言自语似的道:“为什麽是今天?”
“今天怎麽了?今天不正好吗?”一名“怪胎”少年不解地反问,“反正那群该死的混蛋肯定忙着对付狗部门,没空管我们。我们要不趁机逃出去吧!”
“小潮,”那位年长者回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少年不服气地问:“哪里简单了?”
“往通风管道里撒点药粉,你觉得这事需要花多大功夫?但他们却不在昨天,或是更早之前停手,而是偏偏选在今天。你以为他们料不到我们可能会想着趁乱逃跑吗?”
少年仍是坚持:“那也不能说明他们一定就是故意的啊。”
“确实不能。可问题是,一旦我们这麽做了,就相当于主动置身于危险之中。到时,很难保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平安无事到达地面。”
少年听了,低头看了看虚弱的妇人,不吭声了。他明白带着病人逃亡绝非明智的选择,但纵使老老实实地留下来,不管外面哪一方胜出,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死路一条。妇人注视了他顷刻,轻轻握住他的手,笃定平静地说:“没关系。你们走吧。”
少年顿时一愣。
“原本,我以为只要投靠了塞勒涅,这孩子就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只可惜,我错了。我已是一个将死之人,不管死在哪儿都一样,但我不能为了让自己多茍延残喘片刻,而牺牲掉他的整个未来。”她擡起眼,看着少年那紧咬着嘴唇的样子,微微笑起来,“小潮,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了做母亲的感觉。出去之后,要听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的话,千万不能擅作主张擅自行动,明白了吗?”
其实状况比妇人还差的“怪物”,大有人在。他们作为克勒庇实验的“失败品”,每晚入睡前都会担心第二天醒不过来,故而早在被囚禁起来的那一天,就做好了被抛弃的準备。现在妇人作为代表,说出了他们集体的心声,于是不约而同地向周围的同伴眼神示意,或致以浅笑,告诉他们:放心去吧,不用担心我们。
“不!”少年突然反握住妇人的手,“要走一起走!”
妇人劝道:“我这副模样,只会拖你们后腿。”
“我才不管!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小潮……”
那位长者忽然有感而发:“要是把你们丢在这儿,那我们就是比外面那帮该死的混蛋,还要猪狗不如了。”
这一番话,令原本就沉重的气氛更加压抑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经历过同样的痛苦、同样的血泪、同样的离别。因此就算各自是独立的个体,灵魂深处,也像是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大概,这就是弱者比强者更能同情弱者的原因吧。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情感共鸣,而非由“上”及“下”、庆幸自己居于“上”的怜悯。
看着少年那近乎哀求的眼神,妇女犹豫顷刻,点了点头。
既然决定了大家一起走,那就绝不能白白送死,于是一场关于出逃计划的讨论由此展开,并且随着加入讨论的人越来越多,出谋划策的声音愈加高涨:有人说自己已经研究那道破锁好些时日了,只要得一个帮手,就有把握将它撬开;有人说自己有顺风耳,能够靠听觉探测周围环境,提前告知敌方动向;还有人说自己参与过“蜂巢”的建设,熟知其内各道暗门,可以带大伙抄近道……望着衆人那仿佛真的前路可期的模样,女人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犹如听不下去般地一咬唇,站起身,细如蚊鸣地说:“……不行。”
讨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一齐集中在了她身上。女人咽了一口唾沫,提高音量,继续道:“首领说了,今晚,谁都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一步。”
此话一出,那名为小潮的少年当即坐不住了,站起来骂道:“你脑子有病是不是?他可是背叛了我们的叛徒啊!叛徒的话你还信?!”
不等她回话,另一人又勃然斥道:“都这种关头了还‘首领’‘首领’的,你是被他鬼迷心窍了吗?难道你老公和孩子的死,是一句虚僞的道歉就可以抵消的?”
女人一噎,难以承受般地撇过头,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哪里不晓得自己对怀珺衡抱有的期待实属荒谬,也不明白这份傻子般的坚持究竟源于何处。大抵一旦陷入无路可走的处境,大脑就会自动自我催眠,以顺利熬过最后一刻吧。可即便如此,也总好过在无尽的背叛感与悔恨中死去——她决不允许自己以此等凄惨的面貌,去找她的丈夫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