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拿着司妍刚刚签好的单子与两个包裹和她告别，她摆摆手，一个人站在山坡上。山脚下灰白色的殡仪馆像古老的黑白照片，从里面走出零零散散的人，他们带着很多东西，鲜花，点心，开始上山。

一阵风吹过，树枝摇摇晃晃，满地金黄色、雪白色的纸钱，被扬起又落下。她向下走去，浅黄色的干土混合着未完全融化的雪形成唯一下山的小路。

她想起段无家的那条从楼梯铺到客厅的地毯，她好像从来没见过有人打扫，永远都那麽干净整洁，就连家里的各个角落也是，一尘不染，他难道天天趁她睡着的时候打扫吗？还是用的别的术法？司妍不由得笑了起来，可空气中燃烧的气味把她从回忆里拽出来。

不远处，有几个人围着一小堆火，烧着什麽东西。司妍赶忙把目光移开，又想起段无说过，灵魂会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或许，他们思念的人就站在他们身边。

远处，殡仪馆最靠边的小窗后，一个男人站在那，正望着山上的墓园。他看见那个叫司妍的年轻姑娘，把自己父母的骨灰像别人那样安排在了后山。是那个没从父母那获得多少遗産，又不肯答应那份还算高薪工作的人。从她固执地把骨灰从这里拿走后，时隔了将近一年，又回到了这里。他疑惑，难道她终于舍得把父母的灵魂从心底解脱出来了吗？

下了公交，离家还有一小段路。围巾鲜豔的红色，有些刺眼。司妍把它解下来，拿在手里，还没等她放进包，寒风就顺着她的脖子灌进衣服里。司妍打了个寒颤，把头发放下来，拢在脖子两边，但并不暖和，最后，她只得再次把围巾围上。

她脑海中出现那条绿色毯子的样子，想起段无并不怕寒冷的温度，可惜没拿回来。她摇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她打算把这些珍贵的回忆埋进土里，再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雪，让他们静悄悄待在那吧。

司妍走到楼下，看见几位邻居正说说笑笑，打扫着楼前的积雪。他们看见司妍，和她打了个招呼，还询问司妍最近过得怎麽样。她一时间没缓过神来，等几秒钟后，她反应过来时，已经不自觉地站在他们中间，脸上露出笑容。她把包放在台阶上，加入到邻居们欢乐的除雪氛围中了。

太阳漂亮得像一枚小小的金币，挂在蓝色的天空上，正散发着温柔的光，照在路两旁的积雪上，亮晶晶的。

除了爱情，司妍认为，还有太多值得她珍惜的事物了。

几天后的早上，司妍再次跟着工作人员去了殡仪馆后山的墓地，墓地已经修缮完成。

她放下手里的花，蹲在碑前，伸手反複轻抚冰凉的石碑。

“爸、妈。”司妍把围巾往下拉了拉，好让声音听着更清晰些。

她低下头，盯着脚边的灰尘良久。又擡起头看远处灰色的天空，很多厚厚的云彩正堆在一起。

“谢谢你们带我来到这个世界。”司妍把花摆在了正中央，从包里陆续拿出几个打包盒，放在石阶上。

“这是我做的点心。以前你们总不让我进厨房，怕我耽误学习。整的我二十多都不会做饭，好在我从别人那学到了些。”

“我现在会照顾自己了，恰当地爱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仍然在学习这件事情，将来也会继续精进，你们放心吧。”

“我从他那学到的还有很多。我知道怎麽表达自己的情感，如何直视并处理自己的负面情绪，我变得，变得比以前更加了解我自己。我拥有的，才能给予别人，比如关心和爱。我发现，当对自己照顾不足够时，对待别人的关心是多麽空洞。他总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和他待在一起，连同我也会变得很幸福。只是看着他井井有条的样子，我就会开心。”

司妍站起来，敲了敲自己蹲麻的腿，她弯下腰，扶着墓碑，继续说道。

“从前，我在你们身上寻找家的寄托，后来又试图从他身上找到感情的延续。直到最近，我才不再像以前那样沉浸在他人给予的爱里，不以别人的精神世界过活。因为，我目光所落之处就是爱的産生。”

司妍笑了笑，直起身，仰了仰头，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肩。

“我有点说大话了，我应该像你们说的那样，谦虚点。哎呀，我怎麽还在谈起他，哦，对，直面自己的情感。”

风吹起她散落在外的几缕长发，司妍把围巾往上拽了拽。

“是的，爸妈。我是很想他，他对我的人生起到了很好的指导作用。通过他，我意识到，人，总不能一直戴着面具活着。其实，不论是谁，他们都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包括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