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段无有些期待她的下一幅画，那些曾被当做哄骗她来到这的噱头，心照不宣地变成两个人交流的借口。

谷雨

段无从书房走出来，他将那天的纸条放到了书房。那张纸条的正面，是司妍随手拿的小号画笔蘸了颜料写的：‘你觉得人生中最大的成就是什麽？’，而背面段无则用钢笔写下精简过的回答：真诚。被他夹进书页，放在书架中的一本厚书里。

段无走下楼，看见司妍背对着楼梯的方向坐在沙发上，正对着窗外发呆。一早就下起绵绵的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

司妍听到背后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她回过头，趴在沙发的靠背上露出手和头，和段无笑嘻嘻地问好。段无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司妍的脑袋跟随着段无的脚步转了过来，直到他坐在她身边，她今天穿了白色的针织外套，半身裙和衣服是一样的颜色，衣服上点缀着白色的蔷薇，每一朵花旁边还有两片小小的绿叶。

“你吃早饭了吗？”段无拿起刚刚从书房取来的书，开始翻页。

“吃过了。”司妍凑近书的方向，看了一眼，段无并没有阻止她，反而大方地让她看。

她今天把长发挽在脑后，还戴了珍珠耳环，段无打招呼的时候看了一下，她并没有化妆，像之前一样，不，好像比之前更加明媚了。

“书上的文字不是我们这的吧。”司妍看了后发现自己并不能看懂。

“的确不是。”段无是从自己曾经工作的地方带上来的。

段无感觉她的方向没有了声音，感觉奇怪，刚放下书，就看见司妍一脸疑惑看着他。

司妍觉得他谦和有礼，有时感觉他说的话、做的事，比一般人更能準确表达出他的喜怒哀乐，他是怎麽适应这里的呢？

他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

“你是想问，我怎麽在人类生活的吗？”段无合上书，放在桌子上，看见司妍点头。

“狼为了混入羊群会做些什麽呢？”他问道。

“披上羊皮？”司妍下意识答道，往后靠了靠。

“我一开始为了混入人类的生活，曾尝试看你们的书籍，学到了如何表达。却发现现实并非如此，就像理论和实践往往有所差别。”段无把身后的一个红色抱枕放在她怀里，她看起来好像很需要。

段无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以为人们是透明橱窗里漂亮的花朵，童叟无欺。后来你们把我搞得有些晕头转向了，人们往往将责骂宽慰成关心，把苦难当颂歌吟唱，拿金钱衡量健康，当歉意和责任悬在头顶时又如临大敌。我不知道你们为什麽会变成这麽别扭的样子，所以我去问了死去的人，可他们又总在跟我撒谎。言行不一是人类的特点，越是想长生的人，反而离死亡更近，越想要亲情，却把爱的人推向更远的地方。”

“那些死去的人到了我那总有说不完的愿望，诉不尽的苦处。所以我想看看他们无法割舍的地方究竟有什麽值得留恋的。”他看着司妍，司妍正抱着红色的靠枕认真地听他说话，她大概也能猜出来，段无大概是掌管死人灵魂一类的官职。

“可惜了，人们只在意失去的，对拥有的往往视而不见。”段无摇摇头。

司妍感觉他好像很遗憾看到这些，他看到的遗憾应该比自己多得多。

“是呀，我赞同你说的。”司妍从桌子上拿了个苹果，递给段无，段无摆摆手，让司妍自己吃。

他继续说道：“我刚开始从下面来这的时候，以为这才是真正的地狱呢。”

“活着的人，愿望一点都不比死去的人少。”

“人们总说，我想要的地位、荣誉、金钱都拿到了，所以我可以做想做的，不必担心别人的威胁与议论，可以快乐的开始人生了。仿佛如果没有这些，他们的人生就没法开始。”司妍回答，她咬着苹果，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确实是这样的。”段无表示赞同。看来司妍不仅艺术上有些成就，在别的方面也不差。

“就算快乐是建立在一些东西的基础上，也不该是那些东西。”司妍看着窗外的雨，又下大了一些。

“那你认为拥有什麽才会让你感觉到快乐呢。”段无好奇这位早早失去双亲的人，冒冒失失闯进这里，不顾自己的安危，会觉得什麽才是人生里最重要的呢？是像很多人追求的那样，要衣食无忧的生活，还是像赌徒一样奢求人与人之间纯粹的情感？

段无看着她身上这件百褶的半身裙，剪裁得当，布料温暖舒适，还有精细的人工刺绣。他想了想，人无完人，就算司妍想要这些也很正常，总不能让一位花一样年纪的人，去比较，甚至去超越那些活了七八十年还本末倒置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