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绍想了想此话的含义，略带试探地问道：“意思是，江太傅觉得，官中派去的送粮军被劫持一事，是早有预谋，且与其共同行事的还应该是势力不小的大人物才对？”

闻言，杨淑扯了扯嘴角，“但哀家可不以为然。现在北方大寒导致百姓粮食欠缺，人性可怕，大抵是饿怕了才会不要命地打劫送粮的军队。”

呵，可不就是不要命吗？

送粮的行军队，从来都是经受过风霜和烈日催残养成的，可不是一般平民劫匪可以劫持的。

接着，杨淑摇了摇头，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继续说道，“再者，江太傅这事做得未免也太不厚道。若是一早未结案时，他愿意直接参与少卿们的断案，那也就是有再多的疑点，凭他一个太傅之尊定是能觉察一二的。现如此，案子已结，他这才站出来想要指点一二，这不是想让大理寺的那些人面上挂不住吗？”

言罢，她扯了扯案上摆着的松叶，这才图穷匕见道：“那既然这江太傅这麽介意这件事，那麽哀家就成全他。”

她从雕花的点心盘中拿出了一个核果，在手掌心中任其盘转着。“明日，若是江太傅再上奏，那出于秉持公平公正的态度，我想让绍儿你，就先让他出去办事吧！”

闻言，朱绍的瞳孔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是说，如果江太傅继续追究此事，那就随他去查便是？”

杨淑抿了抿茶，答道：“没错。他既觉得此事有猫腻，那麽他便去查就是，届时要查不出个什麽，那下不来台的也是他自己。”

她将手中的茶碗放回案上，轻轻敲出了一声响，“但倘若他这一查，是引火上身，扰了那班刁民，哀家远在千里外，也怕是爱莫能助。”

这最后四个字，杨淑说得是逐字逐句。

朱绍表面虽毫无波澜，内心却是早已惊涛骇浪。

刁民？哪有什麽刁民，有的不过是她暗地里遣去的恶棍罢了。

杨淑嘴上说着要秉持公正，让对此事有异议的人参与到调查中来，实则是想瓮中捉鼈，捉的就是那些不顺她意的人。

只是，眼下朱绍心知杨淑对江太傅早有不满，要不前几日也不会就这麽直接拒了他。

在这节骨眼上，她不便替他说话。

稍尔，朱绍转而开口问道：“母后说得是，江太傅若有疑，去查便是。只是，君臣不信，则百姓诽谤，社稷不宁。倘若江太傅真查不出些什麽，又不愿自请其罪，那拖着也不是办法。长此以往，怕是又惹来什麽口舌之非。要不，还再给定个时限？”

闻言，杨淑的眉梢微微扬起，轻轻笑了一下，“绍儿倒是想得周到。的确是还定个期限，就由你明日定后同他说吧，母后就将这事交给你办了。”

朱绍得了令，点头应道：“儿臣明白。明日，儿臣会告诉江太傅，若对此事依旧存疑，可以奉旨令他们亲身查案。”

听到朱绍的回複，杨淑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心中一动，又再起了个话题，“今日下来，觉得谢书安如何？”

朱绍没料到杨淑会询问此事，闻言一怔，随即笑着答道：“谢总管今日一日如影随行，跟随着儿臣一同前往了各处办事。他虽初到宫中，却识得宫中各项礼法规则，每每儿臣有些犯难时，还能与其商讨一二，从中获得些想法。只道不愧是何嬷嬷带来的人，甚是得力，儿臣谢母后的安排。”

此话她说得真假掺半，如影随形是真的，商讨是假的。

不对，获取也可以是真的。毕竟，商讨谋反，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商讨。

她感受到一道视线正不加掩饰地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比起白天监视她的视线，更多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想来杨淑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多想。她欣慰地点了点头，瞟了眼谢书安，对着朱绍说道：“都是为了我们绍儿，不必如此多礼。哀家要说的就这些了，若无旁的事，便早些歇息吧。”

朱绍点了点头，应道：“是，母后。”

杨淑唤来了何嬷嬷扶她回殿，临走前突然脚下一停，转身嘱咐了一句：“明日下了早朝，便来向哀家请安吧。”

朱绍意识到，这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谢书安听的。

中洲（二）

朱绍不着痕迹地往谢书安身上瞥了一眼。

此时的谢书安正朝着杨淑离开的方向俯身作揖，双手拢于袖中遮住了他的半张脸，眼睫静静地在他脸上撒落一小节阴影，温顺得看不见一点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