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迷梦(78)
作者:达闻西
想起骑着战马出征的人。她在太阳初升的辰光为他穿戴甲胄,同他一起来到阵前,凝望死寂的营帐。
还有漫天飞舞的狂沙,在土林里流淌的血河,雍仲法师口中的咒语,和白海螺的号角声。
“呜——嗡——”
居士终于找到了镇寺的白海螺,站在山门处为来客吹响。
记忆与现实,在白海螺响起的那一刻重合。兰泽恍然回过神,诧异地望向身后正在吹奏着海螺的居士。左旋的海螺珍稀至极,美妙的乐声从古格时代,至今未有改变。
彭!
重物倒地的声音骤然响起时,握在兰泽手上的力量也忽然消失了。关越重重地晕倒在了她的脚边,落地时,还扬起了一小阵夹着沙子的风。
“关越!关越!”
兰泽急切地蹲了下来,伸手去探他的呼吸。好在,他虽然嘴唇发紫面色苍白,呼吸却还均匀有力。
居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住,海螺都差点从手中滑脱。僧人则迅速来到了关越身边,问兰泽道:“他有什麽疾病吗?高原反应?”
兰泽摇摇头,眼睛红红的:“没有。我们转冈仁波齐的时候,他甚至能背着我爬山。”
关越倒得太过突然,几人全然不明白发生了什麽。刚刚在兰泽脑海里波动的那些记忆,此时也被她完全忽略了过去。
她飞快地思索着该怎麽样,忽地听见关越口中一声轻轻的呢喃。
他声音太低,太模糊。
她将耳朵小心地凑近,直到将近与他的面颊相贴,才终于听清了他所呢喃的——“让她活下去,让她活下去”。
*
呜——嗡——
这已经是拉达克人的大军,兵临城下的第三天。
扎布让山下,放眼望去,拉达克的军队乌泱泱的一大片。铺天盖地的叫阵声从他们的军营里传来,丧心病狂的军士,将前战之中斩获的古格将士的头颅插在旗杆上,向着王宫耀武扬威地挥舞着。而被古格视作珍宝的白海螺,也被他们当作玩具,时时吹响。
昆莎早已沦陷,琼布和香孜紧随其后,被拉达克人洗劫一空。
古格的领土在极短的时间内被贪婪的敌军一步步蚕食。拉达克年轻的新国王僧格南杰野心勃勃,势必要攻克古格的王都扎布让。
扎布让城堡山势险峻,易守难攻。
拉达克军队进攻了两次,都被王城的护卫军用弓箭与火枪抵御在了城下。拉达克人于是索性包围了整座山,在城堡下安营扎寨,等待着古格人食粮告罄不攻自破的那一天。
他们叫嚣,允许古格派人来和谈。因他们知道,古格人倘若不和谈,便只有在城堡里活活饿死这一条出路。
万民惶恐之际,扎巴德国王和王后梅朵没日没夜地在教堂里和西方教士一同祈祷。辅政大伦赞卓身受重伤,在拉达克人包围之前,被亲随兵将拼死护送回到了扎布让,至今昏迷不醒。其余的大伦臣子们,或龟缩于洞中不出,或早已叛敌投降,归于拉达克的阵营。
在这样的时刻中,唯一敢于出面与拉达克人交涉的,是那位在象泉河中诞生的公主,兰泽。
昼日漫长,风沙袭人。
扎布让风声鹤唳。
兰泽在雍仲法师的陪伴下,从城堡中款款而下。又惊又恐的子民颤抖地跪坐在洞窟口,涕泗横流地追望着两人的身影,一步步走向了拉达克人的中军大帐。
在走进帐子前,兰泽停下了脚步,对面前年迈的老法师道:“法师,就让我自己进去吧。”
雍仲法师苍苍的白发在风中胡乱地飞舞着,他身上叮当作响的金石声,似乎也在代替他,为兰泽送去安慰。
“别忘了我所告诉你的天罚,人不敌者,自有神明惩之。你不必害怕他,做你该做的事。”
“我明白的。”
他擡手,摸了摸兰泽的头发。
“去吧。古格的命运,自你诞生的那时起,便落在了你的身上。这是你要承担的责任。”
山寺06 僧格南杰
象泉河水永恒流淌,滥觞于冈仁波齐,浩蕩于古格城下。
中军大帐的卫士早已做好了全面的防御,在兰泽孤身踏入帐子的那一刻起,便时刻準备着将可能会有异动的她擒下。
而在帐子的正中央,坐着的,是拉达克的新国王,也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僧格南杰。
他比她大了将近二十岁,年龄虽大,也因扩张国土的激情而显得精神灼灼。一双狮子般的眼睛带着让兰泽厌烦的侵略性,在她出现的一瞬间就黏在了她身上。
见到他,兰泽努力地压制自己的愤怒,讥笑着开口:“南杰,你已经胆怯到要用这麽多人来防备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