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92)

作者:风里话


但这会就是跌下了马,他仰躺在四下无人的旷野里不住喘息,心头口子裂开,寒风灌入,凛冽又荒凉。

他看夕阳敛去,月上树梢。睁眼闭眼间,皆是她的模样。

他之所见所闻所查,加上这近八年来全部的相处,无非都证明了一桩事。

她没有爱上他,她甚至也努力试着要爱她,但心不由人。

她不爱他。

这是事实。

不,他依旧不愿接受,不愿相信。

理智让他在天黑后的荒野起身,就要入内三关,眼下一身擦伤,衣衫不整,没法直接回去府中。

母亲见了,更劳她伤心。

他择了一处客栈歇下,换了洁净的衣裳,买来一些药粉涂抹,暗思养上两日再回去。却在一个瞬间,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

他身子有恙伤怕母亲担心所以瞒着,那是不是她也……

熬到鸡鸣关卡放行,他策马直奔长安城。抵达时正值日暮关城门之际。他先去了长安城中几处闻名的医馆,开口都是同一句话,“把我夫人的脉案拿来与我观阅!”

他风尘仆仆,面沉如水,身上皆是刚硬肃烈的腾腾杀气。一踏入店便逼得小二哆嗦,请来掌柜又皆是识得他御史大夫这张脸的,根本无人敢隐瞒。且他执掌御史台断案无数,跳出熟面,审问生人,还是可以準确判断对方言语真僞的。

显然,韦玉絜未曾来过这些地方看病。

他最后入了素问堂,面对徐林两位大夫,说了两句话。

“本官夫人的病,你们还要瞒我多久?”

这话出来,对面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起所言何意。

崔慎观之细微,心下微沉。

又道第二句,“本官看了夫人手劄,方知她……时日无多。”

“这、绝不可能。”徐大夫最先接话,“月前夫人去洛阳时,为着天寒恐她旧疾发作,在下特诊过,少夫人除了心神忧患导致有些脾虚血淤之状,并无其他。”

“是的,先前少夫人二次崩漏,这两个月养下来,也恢複了不少。”林大夫接过话,“只是子嗣上确实艰难了些,但也不至于时日无多啊,这是哪个庸医诊治的?还望崔大人赶紧将他弃了,或者将人拿来,与尔等对峙……”

崔慎沉默望着二人,终于死心离去。

她无病疾缠身,年寿永康。

很好。

有什麽,比她活着,比她能按照自己心意过活更好呢?

他又何必,要违她意,折花凋零!

崔慎且喜且悲回来府邸,宿在了琼华院。

十一月中旬,丹桂凋零无几,然花香仍留,似她残影。

他便在这样的气息和轮廓的勾缠中,躺了一夜。

平旦半睡半醒间,脑中生出一念,“銮驾当是抵达洛阳了,玉儿这会在做甚呢?”

半晌,他睁开双眼,眸光里努力攒起的清明用力驱逐浑噩,告诉自己别再想她。

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天伦

洛阳,关林长街。

韦玉絜正随双亲逛夜市。

这日是十一月十八,銮驾抵达的第四日,各处安顿毕,距离功德台祭祀还有七日,韦济业终于腾出功夫,携母女二人出来散心。

华阴换了身湖水蓝裙衫,配一对景泰蓝珐琅彩嵌白玉攒金珠钗,挽发作高髻,将三千发丝梳得一丝不茍,原是极端庄高华的姿容,唯余侧髻两缕无法藏起的华发让她略感不满。

但韦济业执其手抚己两鬓,“我早些年便白了,如今共白首。”

华阴便浅浅垂了眸,嘴角噙起两分旧梦里的羞涩,终将目光投向女儿,“还是年轻好。”

那是结合夫妻二人精血精华的孩子。

容色绝丽,聪慧无双。

相比她的胞兄出生在二人新婚浓情蜜语的第一年,她则降生在他们婚后的第四年。

彼时帝国愈发风雨飘摇,她的到来,是苦涩艰难中的一抹甘霖。她的父亲忙于朝政,却依旧分出心思照顾待産的妻子,直到守来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成全他们儿女双全的梦想。而从苦中品来的蜜,竟比满堂甘露时的甜还珍贵。

旧江山,江水即竭,山峦将倾。然国归国,家归家,有那样几年,他们一家四口还是很幸福的。

世家公子和当朝长公主的庇荫,或许抵不住命运的洪流,但守一个家,养一双子女,总要比旁人容易许多。

是故一双儿女,依旧是繁华堆里生长,累金砌玉发芽。

但也因为她是皇朝的少主,便注定家国一体,无法彻底剖开逃离。新朝推翻旧制,他还是名门重臣,她从一朝帝女成为亡国公主。

他们分道扬镳,骨肉手足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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