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80)

作者:风里话


但她王府也进了,何论这处是她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总是熟悉些。

她掀开数片瓦砖,纵身入了韦济业的房内,落地时候手中已经握上了从发髻拨下的簪子。

黄金凤簪,被屋顶流泻的月华拢着,发出幽冷浅淡的光。

从书案到暗格,从卷宗夹层到匣盒,韦玉絜都没有寻到玉令。她走来床榻,掀被出簪,近身的距离方发现榻上无人。

伸手摸去,被褥是冷的。

环顾四下,冰鑒未开,香薰未点,韦济业不曾歇在寝屋。

可是这个时辰他不在这又会在哪?

韦玉絜身心疲乏,从屋顶出,盖上砖瓦,飞身离去。

离开司徒的片刻里,她看见韦渊清的屋子还亮着灯,小儿玩闹不肯睡去,兄长嗔怒过来抱走她。韦渊清和崔悦笑着让他们慢些,而后相拥的身影投在窗牖上,未几烛火灭去。

韦玉絜像游魂一样走在府外东墙下,走了两步停下,回首隔墙又看。

不知是在看父亲还是孩子。

她想起崔慎,他已经二十又七,依旧膝下无子。又想自己,其实无父无母。

她低头走着,因前头御轻功来去,发髻已松,鬓角微散,腰间环佩上的流苏也不甚齐整。

夜风逆面而来,整个人淩乱又狼狈。

韦玉絜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能去哪,就这般漫无目的地走。

“哪个不长眼的,挡我家公子的路!”

“这个时辰怎有孤身在外的妇人?”

“  这是被哪位爷半路扔下车了还是被哪处的主母逐出来了?”

……

韦玉絜被一群酒气熏天的男人围住,有人推了她一把,有人拉过她披帛,有人嗅着她长发,恶臭的鼻息喷在她脖颈间。她踉跄着往后倒退两步,背抵在巷口粗粝的墙角上,下颌被人捏住被迫擡起了头。

不远处的灯光跃入她眼眸,她半眯着眼,看清楚周遭环境。

这是来到了平康坊。

她走在黑暗中,想要寻处安静地,却因本能逐光而来。

可是这亮在黑夜中的光,越是深夜越是烛火明亮的地方,喧腾人世里唯有一处——秦楼楚馆。

韦玉絜笑出声,半阖的眼眸睁开,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

是长安城中的花花公子,宋琅。

这麽多年过去了,还是这花间柳巷处的常客。

韦玉絜拢在袖中的手拇指扣起,四指齐并,已经化作掌势,须臾间就要凝出掌风,却又松下探出袖口,握住男人手腕。

她还有一点理智,面前四五人都是官家子弟,连带随行的七八奴仆,十二三个人,她要杀,得都灭口才行。风口浪尖,她不想节外生枝。

“妾同夫家争执,无家可归。”妇人指尖摩挲,勾着男人,话语声声灌入他耳际,“但还请宋公子猜一猜,妾这般行走于黑夜长街,可是当真一人? ”

她眼中凝起惑人的笑意,尤似当年小慈安寺厢房榻上,下颌在他指尖轻轻蹭过,“会不会崔思行着人跟着妾,这会见妾遭难,回去搬人手了?”

按宋琅的想法,今夜在这处嚼花啃蕊撕碎了她,弄死她也无人知晓,留她口气她也不敢声张,总能将一股陈年恶气给出了。

但眼下妇人两三句话,一下击得他洩了精神。尤其是这一幅旧时算计他的面目,美则美矣,却如毒蛇缠身吐信,让他背生冷汗。

偏妇人还在问,“宋公子,确定今夜之后,再不走夜路,再不游戏人间了?”

是啊,崔慎那样的人,恨不得将她供在神龛上的人,就算当真争吵,也不会放她这个时候孤身出来。

这日欺辱这妇人,来日明面上崔慎对他做不了什麽,但鬼知道他何时动阴招。宋琅鼻梁牙齿间尤似弥漫起当年的痛楚,周身更似浸身在骊山的湖水中。

而周遭纨绔和奴仆,多来也识得面前这张国色天香的脸。

司徒府是她母家,御史府是她夫家,原本已经放权退至二线的韦济业,今年三月开始竟又受重用,为天子奔走于人前,如今更在天子榻畔侍奉。这等人家的女儿,他们起了贼心,却壮不出贼胆。

一时间,随着宋琅面色的溃败,都扭头扶额叹气。

宋琅往地上淬了一口,“崔夫人赶紧回家去吧,也就遇见吾等这般心肠纯直之人,一会再出来人可保不齐会怎样!”

说着甩开她的手,领人骂骂咧咧走了。

韦玉絜低眉看自己掌心,上头残留着烧伤的皮渣腐肉,和方才男人的气味。

于是她找了家客栈,要了间上房。没带银子出来,她拨了个手镯给掌柜。掌柜识货,根本不敢接。

“我住一日,凡有人问,只作未见不知。”韦玉絜话语落下,问过房号径直去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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