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15)
作者:风里话
华阴持葫芦瓢给她洗发,一瓢水浇淋下来,然后揉捏头皮,理顺发丝,接着束住她头发又让她仰头。
她的眼里被淋了水,又红又痒。
华阴道,“进水了,怎不说的?”
韦玉絜没有说话。
华阴将她洗净的长发用一根簪子挽起,绞干毛巾擦拭她的眼睛。
好半晌,小姑娘低低开口,“阿母,我的眼睛是不是受伤了?”
华阴停下看过,问,“疼吗?”
韦玉絜摇头。
“那没事,可能是被水淋了,一会就好。”
小姑娘便又沉默下来,她就是觉得眼睛特别红,看什麽都是鲜红一片,和血一样。
但华阴还在说话,她得认真听,若走神中途被提问答不上,她便又要被罚了。
华阴说,“你阿翁和阿兄分不出精力保护你,阿翁和阿母一般,一样在教阿兄保护自己的本事。我们一人教一个,让你们都有足够的本事保护自己,然后捍卫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家园就是阿母的家园,就是前朝,大周朝。我们要保护的人,就是安乐侯府里你的那些姨母表姊妹们。”
韦玉絜的眼中闪过一点光,“阿兄同我一样吗?”
“不止。”华阴笑道,“还有崔十三郎他们家,你当他们去边地作甚,就是提前準备的。”
韦玉絜的眸光亮起,“崔思行也和我一样麽?”
华阴道,“他和你是同路人,崔韦两家都是我们自己人。”
八岁的女童,在无边的恐惧里终于寻到一点安慰。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是这样的,原来她做的不是特别坏的事,阿兄和崔思行他们都干过的,甚至连崔悦也不例外。
年複一年,她从跟着母亲的暗卫一起出任务,到开始带队执行任务,再到坐在母亲的位置布置任务以决胜千里。
只是偶尔和崔悦出去,又觉自愧不如,人家瞧着比她坦然多了。譬如去刑部侍郎家赴其孙子的百日宴,她都觉得有些不安,崔悦才帮着阿兄杀了他们的嫡次子,可是这会逗弄孩童分明自在得很。又或者,崔悦邀她游湖,小舟穿行湖中,崔悦便与她读新学的课业:
“梅者,色以白,气以清,人如此涤蕩乾坤。”
“官者,两袖清风。鹤立鸡群以高瞻,不以同流身自洁。”
……
她说,这是阿翁新编的《为臣论》,她和阿兄才学的。
又说,玉儿,我教你啊。
韦玉絜觉得他们虚僞,又觉得他们厉害。是怎麽做到和阿母一般抄经念佛,心安理得,若无其事的?
她看着崔悦,想让她抱抱自己,又想推她到河里去。
血粘稠又腥气。
她后来有段时间对崔慎也是失望的,甚至在十三岁以后不再给他回信。因为她每回给他写信,都是在完成任务后,阿母在一旁给她磨墨,催她快些。
她手上的血气还没散,呼吸稍重便令人作呕,实在想不出风花雪月的故事。那他呢,是如何写出这些好听又令人神往的话。
观字识人心,他写得流畅自然,心中无愧无惑!
是杀人啊,他怎会这样坦然的!
阿母说,“你啊,就是心太善,可是要落了人后?可是要和他们反驰道而行?”
她摇头,她想与他们同道。
她不想一个人。
十五岁那年,崔慎回京,母亲长达数年的首轮事宜也正好结束。她亦轻松了些,更多的时间都是在小慈安寺根据密文从佛经里提取信息,整理卷宗。
这年冬,她左臂旧疾複发地格外厉害。概因一来气候骤降,二来心绪起伏太大。
她在整理完的卷宗中,记下已经投诚母亲愿意效忠前朝的二十六位官员,十二门世家。还有未加入需要继续攻克的七家,其中顶级的门阀有两处:
洛河韦氏,清河崔氏。
笔在她手中折断,书简和砚台被她砸了满地,华阴夫人进来安抚她。
“七年,二十余条高官人命,你如此战绩,还怕你阿翁阿兄不加入吗?你嫁去崔家,崔十三郎还不是随你予取予夺!阿母没有骗你,你们可以同道的。”
“阿母是特地让我知晓的吗?”
“阿母老了,总要有继承人,总要对你交底。再者你要进入人生另一段旅程,开啓下个阶段的任务。”
……
铜镜中已经没有他的身影,韦玉絜拂开终于从睫毛滚下的眼泪,从座上起身,却被人拦住。
这间屋子里,敢拦她的,只有青鹄。
青鹄只是个婢子,即便是死了,同府中说一声或失蹤或落水,反正寻个由头给她母家几两碎银这事便也过去了,没人会同她们母女追根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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