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栖(20)

作者:挑灯看文章


本来不必如此,但他恍然惊觉自己对文令仪有了太多关注,这并不是个好征兆。去了一个香奴,再来一个她的主子,他是疯了才会继续放任。

文令仪与他有灭族之仇,老祖宗所说女子出嫁从夫,他不认为在她身上有用。

他没兴趣将她纳入后宫,之前种种不过是要回他的人,如今既然“香奴”归来,他的心魔已解,那麽文令仪便重新变成了一枚普通棋子,她送来的人也不例外。

“主上,元校事在外求见。”德庆打帘而入,呵着腰小声道,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帘那头的女子,暗暗估摸着她在主子心中什麽地位。她可是那旧宋的长公主亲手送来的,竟能让主子夜间发诏,封为贵嫔……

然而拓拔宪却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般留在侧殿,而是径直起身,来到正殿接见了元玄,也即他亲手创设的击征卫首官。击征卫,取自他所驯鹰隼之名,历经百战熬练而成,是他在洛阳各处的耳目,因其行蹤不定,神出鬼没,都人还称作鬼卫。

拓拔宪对这一戏称也有所耳闻,但他以击征卫监察宗庙、衆司、百官,唯独不涉及平民百姓,百姓们的议论对他无碍,听了也不过付之一笑。

“主上,今夜突发,越骑校尉吴池与部下聚于私室,商讨求惩高渠镇之事”,元玄一如既往地恭敬呈禀,还补充道:“数日前,高渠镇从买奴行中买走一个奴隶,是旧宋降来的军户。因其率先投降,受他所在旧部看轻,到洛阳后衣食无法供养,便想将一身武艺卖给勋贵之家。高渠镇与他有私怨,买走他后让他在洛阳街市犬行受辱,到了府上还让他裸身套索,不得直立行走。到了下午,人就自绝于世了。”

拓拔宪支肘抵在案面,思了半晌,向他看了眼问道:“朕记得吴池也是降将?”

元玄道:“是,主上入洛时在城门捉了他,他当时身中剑伤,诊治之后受的降。”

拓拔宪对他有印象,那时他承诺不会伤及晋苏性命,才从吴池手中换除了城防图纸,将洛阳的安防握入手中。

“西宁公……”拓拔宪喃喃道,长睫落在眼下,形成颇具威压的两处阴影。他又想了想高渠镇其人,乃是前大司马兼安城王辛岳亲戚,文不成武不就,即便是辛岳盛极之时也没有被他赏下功名,为人不堪可见一斑。

元玄微微擡头,见主上陷入深思,心有所感,暗叹难办。一个是旧宋军户,一个与朝中勋贵有染,两方本就属剑拔弩张的派系,时常不和。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便会如颗被点燃的火星,将朝堂上难得的平静打破,烧出一片火海。

可这件事要压,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主上力推新政,下令严禁恶意杀伤奴隶,若不惩处高渠镇,下的政令便成了废纸,长此以往,恐为人所轻。可若惩处高渠镇,辛家恐怕不会答应。辛岳一族乃是昔日与主上联姻过的勋贵元老,辛家女当年要是老实本分,如今或许已是皇后。即便这些年辛家势力有所削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借这件事搅动风雨不过举手之劳。

拓拔宪向后一坐,把玩着手上的虎钮印章,眉眼凝暗,过了会儿,将元玄召上前,微微一笑道:“明日吴池处若有异动,不必阻挠。蜀人说牵狮子咬狗,这头狮子,朕倒要看看能不能牵到朕的手中。”

……

第二天果然就出了事。

文令仪从梦中惊醒,见床边卧了个黢黑头颅,惊叫了声,捂着衣襟往后退。见他头上所束玉冠隐隐眼熟,才惊魂未定地叫了句“哥哥”。

闻言,晋纯身子一僵,擡起头,发觉左臂因卧在床沿太久酸痛无比,尚来不及从雕花脚凳上起身,先歉意笑道:“我吓到襄襄了是不是?”

文令仪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哥哥,你怎麽不回去休息?”

“昨夜你受了惊吓,我便想着多陪陪你,襄襄嫌弃我?”

文令仪大大方方地借着他手臂下来,穿鞋时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婢女从帘外沖了进来,气息不匀道:“娘子出什麽事了!”

文令仪说了句“没什麽”,吩咐她将洗脸的物事叫进来。

还在洗着手,晋纯已经把雪白的手巾从婢女手中接了过来,打开展在她眼下,柔声道:“真不是嫌弃?”

文令仪很自然地将手伸了上去,细长如玉的手指被一一擦拭。

婢女见状,捧了盥洗盘匜出去,唤梳头婢女进来。

文令仪坐在梳妆台前,正梳着头,见晋纯在她身后站定看着,与铜镜中的她一对视,接过婢女手中篦子,替她梳着柔滑长发。文令仪握住他的手,斜着向上看他,“要嫌弃早嫌弃了。哥哥和我从小一块儿长大,喜欢讨厌的东西都一样,我嫌弃哥哥,难道不是嫌弃我自己?哥哥最近有些奇怪,为什麽如闺怨女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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