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的大明(134)
作者:马伯庸
这一次牌票,谁也躲不过去了。
张万益把刘景高从赵氏闺房里拎出来,气哼哼地往成都拽。齐表还要把涉案四人带走,可王仲杰出面解释,说案子已经销了,要不我派他们去成都府解释一下吧。
于是在十一月二十六日,陶成和陈佐分别派了堂侄陶田、父亲陈春,会同张万益、齐表、刘景高先去成都。陶、陈、刘、王四人承诺晚一日即至。
这一行人抵达大安门内,陈春、陶田主动花了六分银子,在一户叫王台的酒家里买了一坛酒,请刘景高、齐表、张万益喝。喝完以后,这一行人来到铁五显庙街,寻了一处旅店投宿。到了二十七日,刘、齐、张三人来到承流坊下,等着陶成他们到来。
这时刘永敖,就是拘捕张万益母亲的那个水夫,跑过来,责问刘景高为何这麽晚才回来,从成都到彭县也就一天路程,你拖延了整整一个月。刘景高面不改色地解释,说那些人犯俱各有事,我得等人凑齐了,才好回来缴牌。
刘永敖说我为了你这事,几次被上司责问,你得赔我点人情。刘景高本不想给,可是他的歇家张万益坚持让他给,他只好从陈佐贿赂自己的银两里分出四分,给了刘永敖。张万益表示为了你的事我妈也去牢里待了几天,你看着办。刘景高只好又吐出两钱五分,算是给章氏压惊。
刘景高打点完这些人,继续站在承流坊下等。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陶、陈、刘、王都不见蹤影。他起了急,只好再返回彭县,继续催提。那四位却一点不急,反正杜山那边也打点好了,粮食都补缴了,再拖几日,一俟粮食入了府库,账簿一平,这事便能抹个干净。
摆平了刘景高,这几个人松了一口气,觉得有惊无险,这趟麻烦算遮过去了。可陶、陈二人万万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手下那两个閑汉却坏了事。
前面说了,他们四个人合资替杜山还了那笔粮食,其中刘本敖、王廷用各出了五石。这俩货平时只吃不吐,这次被迫割肉,简直心疼到不行,觉得必须从别处找补回来。于是他们俩又跑去恐吓王廷美,说他犯了侵收纸银的重罪,讹了三钱五分银子、价值六钱的十二斤茶叶、价值三钱七分的八斗黄豆。
要说王廷美也挺无辜的,好好在户房干着,只因为被人怀疑是杜山的幕后推手,便被打入监牢,吃了几天牢饭,还被刘本敖、王廷用几个宵小反複敲诈,出血甚多。
泥人也有土性。王廷美愤愤想到,你们不是怀疑我唆使杜山去告状吗?行,爷这次就亲自去告一回!他径直跑来成都府,把陶、陈二人强迫杜山承认诬告,又找了三个人替他补粮的勾当,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这次接状的,仍是直堂吏杨汉采。他一看,咦,这案子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那桩久提人犯不到的杜山案后续。杨汉采觉得这事自己没法自专,上报给了知府蒋宗鲁。蒋知府一看,好嘛,钱粮这麽大的事,你们都敢肆意篡改挪移,还有什麽事干不出来?简直视《大明律》如无物!
蒋知府异常震怒,亲自做了批示。仍由杨汉采写了一张牌票,派人再去彭县提人。这一次成都府派的是正经差吏,而且要即提即走,不得耽搁。
这麽大动静,成都府内部先传了遍。鄢乾很快听说蒋知府震怒,非常惊慌。倘若刘本敖把行贿之事说出来,自己必然不保。他猛然想起,刘本敖给自己的贿银三两七钱还扔在办公室,赶紧跑回去拿。
拿到了银子之后,鄢乾不知该怎麽处理。他思前想后,居然想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计策。他趁着晚上公廨无人,偷偷把这封银子扔到户房黄德的桌子上,要行栽赃嫁祸之事。
黄德原本出于好意,没去举报,却没想到农夫碰到了蛇,反而要被鄢乾陷害。好在黄家有一个亲戚黄春童恰在附近,看到有人影扔下银子在老爷桌上就走,心中生疑,紧追过去连问是谁。鄢乾不敢回答,只得闷头跑,跑到库楼下面时,一不小心,自己头上的吏巾掉落在地。
吏巾不是头巾,是吏员专用的软帽,平顶露额,正中一道折,背面一对乌纱帽翅。这种帽子的主体是庶民样式,但又多了一对官员用的帽翅,正好符合吏在官民之间的地位。
黄春童当即把这吏巾捡起来,连同那一封银子送到户房收好,然后把黄德叫过来。黄德一看,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他对鄢乾再无什麽愧疚之心,把这两样东西直接交到了知府蒋宗鲁手里。
蒋知府闻言,立刻派人将鄢乾收押审问。这个鄢乾别看只有十六岁,心思却颇歹毒,自己都已经陷进来了,还要胡乱攀咬,说陈佐的父亲陈春送了杨汉采白银七钱五分云云,结果这谎话当场被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