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过境+番外(71)
作者:陆归
她不知说什么才能留住他,干脆不说,手上使出十分力气,像树袋熊宝宝攀在妈妈背上,许久,闷闷地问:“到底为什么来找我?是来看我笑话的?”
盛嘉实有意逗她:“啊,算是吧。”
“盛嘉实。”
“嗯。”
“我们要不要重新来过?”
他沉默着。陈斐不敢抬头,试探地发出一个短音节:“嗯?”
“不用。”
后背迅速冒出汗,陈斐浑身僵硬、如似被冰冻,心脏继续下坠。这句话花了她十年时间才有胆量说出来,要用十年功夫,她才能做到不看输赢、不争高低,把胸口剖开,捧出心脏来递到他面前,告诉他:这就是我的心,请你看着办。
现在好了,他说他不用。
她松开手:“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不用讲了,我了解了。”她掀开被子坐起来,去摸床头的开关,没留神被地上的拖鞋绊了一跤,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闷响。盛嘉实赶紧拉住她,黑暗中手忙脚乱,手指触摸到她脸上冰凉的泪水,哭得毫无声息。
她彻底进入复读机模式:“我都理解的。”
“你理解什么?”
理解到人心易变,失去的就难再回来。现在她没有工作,浑身长包,脸亦如猪头,再丑不过,再潦倒没有,仿佛住在太平洋战争时期的港岛上,金圆券没有用了、浅水湾的饭店没有用了、输赢游戏也没有用了,一切都没有用了。
“你了解什么?”他温和地追问,擦去她脸上的泪。“你想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原因很简单,我实在受不了你过得好,但也受不了你过得不好。我心眼特别特别小,你也知道的。”
有时候盛嘉实想,他其实是个老好人,一个没有立场的人。
江卉爱他的原因不过是以为他温柔敦厚,其实一切不过因为他全无立场,从不争辩。但事实若果真如此,会不会陈斐从前爱他,也是出于同样的误会?或许他根本不值得被爱,或许他根本就是个做人黏糊糊的面目模糊的男人?
没有想过陈斐是个纯粹的谎言,他几乎每一天都会想到她。陈斐是一双靴子,他站在里面,想象她会选择去往哪个方向。
她大概不会冲动卖掉房子,而会用钢铁般的毅力和父亲对峙到底,甚至会扛着行李住进他和继任妻子的家里。清晰的规划、坚决的执行力,这是陈斐做事的特点。
她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地爱上江卉。她的世界非黑即白,不是上升就是下降,只有爱和不爱,没有有一点爱、但又不够多,以至于最后在对方提分手时甚至隐隐松一口气。这非常非常恶劣,在她心里,大概是可以被杀头的罪过。
但她应该会为他处理叶原事件的方式叫好:本来就不认同的事,为什么要那么违背本心去做?即便到最后,帖子还是叶原还是主动删的。
青春期的末尾,一个未完成的梦浓烈地开始、惨淡地终结,烙印深刻,以至于变成身体的一部分,时时在侧旁观,刻刻给予评价,没有一瞬离开。这块疤痕日益增生,常常发作,在这些年变幻莫测的人生里,竟然最终成为唯一不变的锚点。他怎么能希望她过得不好?那简直就像是否定了他们共同的人生。
现在这个人就坐在身边,蜷缩的姿势令她看起来特别小。盛嘉实很难不回想起她离开的头几年,他希望她矮一点、再矮一点,最好谁都不要她,他就可以把她折起来带走了。
然而这不过是男人的劣根性,父权制阴魂不散的余孽,Patriarchy,他在社会科学选修课上读到过。他不想要一个折叠版本的陈斐,而她也绝不会乐意被他折叠。
拿着毛衣去酒店的路上,盛嘉实想明白了一件事:一定要问个清楚,如果她要结束,那他立刻出门回去,从此往后,过往人生连根拔起,丢到火里烧干净,一句不再提起。
如果她说不呢?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要说再见?”他平静地解释。“我知道不是所有事都能有结果,所以来的时候,只想要一个问题的答案:我们要不要结束?你说要,我们就结束。如果不,就别浪费时间了。”
他捞起她胸口的戒指,小心亲吻:“当然不用从头来过。从前是你和我,现在还是你和我,有什么必要从头来过?接着过就行了。”
举目皆是黑暗,陈斐屏住呼吸。
“你要在地上坐多久?上床来睡。”盛嘉实的手又伸过来。陈斐乍然暴起,抓住他的手腕,张嘴在胳膊上咬了一口。他对这场莫名其妙的突然袭击完全没防备,吃痛大叫:“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