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志非花(20)

作者:人水草木


张頩这才安下心来:“大夫,我这……”

“你且要放宽心,此症与肝火相关,越是不能心急,你既已在医馆,戚大夫医术在我之上,大可不必多虑。”

张頩闻言躺下,望着陈洵,不知该不该信。

陈洵点点头,沉声道:“戚大夫是个好大夫,我在,你不要怕。”

张頩轻轻答应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进去。

“许恒,你留下守着张生,阿元,随我出来。”戚思宽说。

戚思宽、李济、远志三人终聚,特意择了张頩听不见的地方分析。

“你说的不错,张頩恐怕不是因肝火诱发腹痛,而是腹痈显现下焦肝火,久郁不舒,恐确要应疡科。”

第十一章

痈疽二毒,由于心生。盖心主血而行气,气血凝而发毒。毒借部位而名,治论循经则误。——后有《外科证治全生集》如是说。

“腹痈,便是要施针以除脓了,那是要用体针还是梅花针?”远志问道。

“恐怕不够。”李济说。

这倒和戚思宽想到一起去了:“蜞针。”

“蜞针?”远志一惊:“可我们医馆从未做过呀。”

所谓蜞针,便是以蚂蟥吮脓血以治疗创疡之法,这是眼下张頩的病况,确实是最当机立断的办法。

李济清了清嗓子:“丫头,看来你对你父亲知之甚少。”

远志望向戚思宽,目光炯炯:“难道阿爹你做过?”

“那都是年轻时的事了,如今我也怕手生。”果真时移世易,若放二十年前,戚思宽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李济笑道:“金陵人多尚奢靡,年老者患痈疽之症比江州多,我也曾照着你的法子试过救治,不过也是有些成有些不成,全仗个人症候轻重,也要视不同体质,但我看张頩年纪尚轻,又无其他沉疴旧疾,且他的痈疽之症未到末时,他自己生机命旺,只要下蜞针,脓除尽,后续只要调理药方因证多调,便能治愈。”

戚思宽不语。

李济见他被自己说动,只是仍有疑虑,趁热打铁:“况且,我在,风雨我同你一起担了便是,若不成,推给我便是。”

“这算什么话!”戚思宽皱眉:“你是来云游消闲的,生死人命,怎能这样推来推去,那我成了什么人?”

李济当然知道戚思宽不是沽名钓誉之流,但再虚怀若谷,也是希望有人撑腰支持,这是人之常情,他在金陵多年,应对过太多,往往都是独自承受,每一次都是在成与不成之间备受煎熬,在那种时候,他便格外希望有个人能与自己并肩站在一起。

远志旁观,李济来江州多日,却很少见到他这样肃穆的样子。声誉之于医者之重,她晓得,所以才会受李济的打动。以她的阅历,很难想象父亲和近在眼前的那个名医李济,曾度过一段怎样的岁月,以至于至今他们都有这样的同袍情谊。

远志尚且如此,戚思宽又怎会感觉不到?

是啊,决定已然下了,就算不能回头,也必须要走,做大夫不能投鼠忌器,要以名誉律己,却又不能视名誉高于性命。这一点戚思宽懂,现在也要履行,张頩在眼前,更要快。

于是,不容迟疑。

第二天,戚家医馆没有开门,所有人都要确保万全的准备,出现在张頩面前。远志其实心有惴惴,跳得很重,手心潮湿,生怕因自己的怯和生,害了张頩。

而张頩,已将自己所有的信任交付给他们,他身边没有别人,只有陈洵,陈洵让他相信戚思宽,他就相信。

只是他的心还是偷偷地,一半飘在空中,随时等着和自己的生命一去了之,他不敢为人道,他想了许多,想到最多的就是他娘,他最怕的便是娘伤心,然而此时已经不得不伤心了,他更多的只有无能为力。

没想到,人生到头,无能为力的事情有那么多,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左右。

戚思宽和李济换上一身便服,手腕收束得紧紧的,不留一丝拖沓。将针擦净,扎在张頩患处,张頩早已听天由命,紧紧拉着陈洵的手。黑血渗出,戚思宽挑出蚂蟥,几条排开,将蚂蟥的嘴附在针眼处。

不一会儿,黑血不见,全进了蚂蟥的肚,张頩收腹绷紧,不敢呼气,腹中难抑地又痛起来,他呻吟了一下,声音都发抖。

“放松。”远志柔声道:“没事的,很快就好。”

那是她对张頩的恻隐之心,也是她不经意间展露的女子的温柔。

陈洵听出来了,捏了捏张頩的手,他自问读过不少圣贤书,然而大事当前,仅能做的,也只有这样。

张頩身上蚂蟥吮血即死,可见脓血确毒,戚思宽以盐滴之,将死掉的蚂蟥一一拿开,换上新的,下手干净利落,李济旁观,原本紧张的心已经松懈下来,人一旦松懈,也有了玩笑的心情,他原形毕露,开始腹诽原来这戚思宽昨晚果然是跟自己瞎谦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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