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壑难填+番外(64)

作者:路久瀛


此时海的浪潮正猛,来回拍打着石岸,不远处卖鱼吆喝的人群,散尽在了落日中。

我随意找了块高位硬挺的石头坐,静默地享受这一切,直到有人走到我身后,叫喊我的名字:“阿越?”

我和梁仕沅相同,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光芒以及惊讶,我猜想过梁爷爷生病,他必然会赶回来瞧一瞧,没想到碰面的地点不是梁家,反而是在海边。

临旁还有石头,但他没坐下,眼神失去了昔日的神采与笃定,浑身清冷地如同渐入黑夜的海风。

他站着抽了根烟。

“听我外公说你昨天来看他,他很高兴,谢谢”

他眼里划过一抹哀伤,缓缓地开口,烟雾被海风吹散。

家里轮番两位长辈生病,怕是他过得很煎熬。

梁爷爷最疼他这个外孙,也许是心疼他从小就父母离异,父亲再娶,母亲对他的感情也稍显冷淡。总之,比起梁楠升的家庭地位,梁仕沅显然更高。

“应该的,他也疼过我,算是我半个爷爷了”,我抿了几口咖啡,抬头仰视他。落在眼中,他像是落入神坛的高岭之花。

“主治医生说,最多半年”,梁仕沅狠狠地将烟头踩在脚下,双眸中有着以往未有的阴霾,“学了那么多年医,在亲人面前,原来也都无济于事”

“救死扶伤只是一种学医的职业期冀,并不能保证创造奇迹,这么多年了,你我走在这条路上,应该比旁人都明白,尽人事听天命”,我试图安慰他。

大概是眼前面临亲人生死的伤痛,让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忘记了那次公寓的争吵。我们所有争分夺秒的惋惜,都是因为怕失去。

许久,他说:“阿越,我幼时在尼泊尔和非洲就曾见证过死亡,那时候我无能为力;后来我学了医,拿了手术刀,面对亲人病痛还是无能为力。生命太残酷了,我甚至怀疑,我教书育人,真的有用吗?”

“总要有人走在前头的,你可能没家了,但很多人还有家,你瞧瞧远处村里零星遍布的灯火,那也是我们学医想要守护的净土,难道你忘了吗?”

他随着我的话,一同转过头来,远远地望向我们身后的渔村,眼里灯盏斑驳,如星火点点。

我们曾在这片土地上发芽、生长,怀揣着对成年的渴望,兴致盎然地奔跑在乡间小道。我们也曾将不安、孤独、苦楚裹进这黑夜长眠。

此时,我们彼此保持着缄默,海风吹平了他的愁眉紧蹙,我们渺小地如同没入这黑夜的海中。

梁仕沅惆怅地说,他想在这里看场日出。

翌日起了个大早,渔村的空气比城里清透,我关掉了咯吱响绕圈转头的立体风扇,迅速洗漱好换衣服,蹑手蹑脚地忙慌出门,生怕吵醒了家人。

赶到昨日约好的地点时,梁仕沅已经孤身在海岸旁等候。

浪潮已退,视野可见的海天一色皆是平坦毫无波澜,偶尔几只海鸟会从平坦的洼面飞过、逗留,日光远在海的另一面。

梁仕沅站在这忽明忽暗地海岸上,背对着我,似乎感受不到我的到来,少年的落寞在此刻具象化成形。

我突然想起,年幼时,奶奶总说我像燕子,我以为她在羡慕我的年轻与自由,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燕子总是在风雨中飘零,是没有家的。

而现在,我觉得梁仕沅就像只燕子。

“梁仕沅,瞧什么呢?这么入迷,喊你都不知道应一声?”,我主动开口打破了这片平静。

“没有,就是觉得这一切很治愈,海面、海鸟,还有你”

梁仕沅伸手摩挲裤子口袋,从里头找到了一盒烟和打火机,他掏出了一根含在嘴里,打火机打了两次火苗都被海风灭了。

我右手不自觉地伸了过去,夺了他嘴里未亮的烟。

“别抽了,喝杯咖啡吧”

我从身后变魔术般掏出了一个保温杯,那是我昨晚回家的路上,偷偷返回咖啡店买的速溶咖啡液,早上冲好了带出来,就想要给他一点惊喜。

“苦吗?还是甜的”,梁仕沅听话地放开了拿打火机的手,瞧了眼还握在我手里的保温杯,细哑地问。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将保温杯塞到他的手中,紧盯着他,他低头抿了一口。

于是我问他:“甜吗?”

“甜”,他抬头双眸有些温热。

“呆子,咖啡当然是苦的啦”

我仿佛在嘲笑他的故意做作,但其实我看懂了他眼里的破碎。

我知道的,梁仕沅,人生太苦了,你不需要同我反复确认爱意,我也会永远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身边。

待他喝完保温杯里最后一口咖啡,太阳从海的那面缓缓升起,日照逐渐逼进,我们坐在光亮里,我抱着他的右臂,头倚在他的肩上,海风将我们两的发丝吹得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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