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独立日(14)
作者:容光
她这才发现,窗外的太阳不知何时消失了。
前一刻还照在桌上,将茶壶染得熠熠生辉,将万物照得光彩不已的日光,此刻已不见踪影,天地都失了色彩。
时序说:“一线天就是这样,夏天还好,能捱到四五点,到了冬天,下午两三点太阳就照不进来了。”
祝今夏迟缓地应了一声。
状况不在她的预期里。
在她说完那句吃不了苦后,时序没有多问一个字,也没有再劝一句,他似乎只需要一个诚实的理由,然后便顺从地放她走。
就这样?
对方没有任何埋怨,祝今夏才更感到无地自容。
执教三年,她已习惯在讲台上为人师表,从来都只有学生们在她面前手足无措,何曾像今日这样。
她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可她的确无法留下。她忍不了那样肮脏的厕所,住不了这样空空荡荡的独栋楼,也无法接受夏天不洗澡。
她甚至不会做饭,要如何在这里独立地生存下去?
况且,她的初衷并不是助人为乐,只是想从那场无法结束的闹剧里逃出来,喘口气。
想到这里,更无地自容。
她还是犯了同样的错,不管是和卫城结婚,还是选择支教,她都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而现实总有一道又一道的坎。
从那扇门离开前,祝今夏把头埋得很低,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很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在对贵校缺乏了解的情况下,贸然决定前来支教,却又中途反悔……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
头埋得太低,脖子都酸了。
半晌,头顶传来男人轻描淡写一句,“没事,早就习惯了。”
祝今夏没明白,抬头看他。
视线从低垂到仰视,幅度变化很大,面对面站在一起,她才意识到身高差距。
男人高她一个头还多,压力巨大。
时序把门打开,淡淡地说:“这么多年,来支教的老师不算多,但反应和你都差不多,来之前充满期待,来之后就只剩下后悔了,最后没几个留下来。”
祝今夏胸口气血翻涌,良心饱受折磨。
除了对不起,她简直忘记了字典里还有其他中文。
就在她垂着头,翻来覆去也说不出个花时,时序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目光一动。
嗒,嗒,嗒。时间卡得刚刚好,四点整,窗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动静。
吱——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门卫大叔奋力推开。
一群小孩乌泱泱涌进来。
动静吸引了屋里的人,祝今夏忘了道歉,时序也忘了“大度开解”,两人一齐望向窗外。
“学生返校了。”时序快步走向窗边。
祝今夏也不知不觉走了过去,然后一愣。
学生返校,本是寻常。
但眼前的场景令她十分意外。
孩子们很小,是营养不良吗?他们看上去像童话里的小矮人,穿得花花绿绿,一窝蜂涌进校门。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无一例外扛着沉甸甸的……编织袋?
还真是编织袋。和工地里装水泥的那种没什么差别,只是五颜六色,花样更多,装的也更鼓鼓囊囊。
高年级的孩子勉强能单独背起一只,低年级的小孩还没有编织袋大,只能合几人之力,嘿咻嘿咻喊着号子。
要不是知道学校这种地方不可能知法犯法,祝今夏简直怀疑校长在雇佣童工,搞什么违章建筑。
“他们扛的那是什么?”
“书包。”
“书包???”祝今夏回过头来,吃惊不已。
时序的面上却是司空见惯的表情,“嗯。这里不比城市,学生们买不起书包,这就是他们的书包。”
藏区的孩子皮肤更黑,个子小小的,乌泱泱一群涌进来,像是负重的蚂蚁。
远处看着,背影佝偻,包袱比人还大。
走近些看得更清楚,脸上是高原红,腰被“书包”压弯了,走得很是艰难。
“蚂蚁们”歪歪扭扭,慢吞吞在操场上挪动,有的背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有的大喊着藏语,仿佛在加油鼓气;有的……嗯?
有的力大无穷,把“书包”当成铁饼在半空甩来甩去?
诧异顿时被冲淡,祝今夏眨了眨眼。
本想用这艰苦的一幕给她带来些许触动的时序:“……”
趁人一眨不眨望着操场失神时,他飞快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发送,随后又抬头继续介绍。
于是乎,等到祝今夏再度望向窗外时,先前那两个轻松悠闲甩“铁饼”的家伙已经不见了,操场上又是一副“蚂蚁搬家”的场景,勤勤恳恳,不辞辛劳,耳边是校长慈悲又辛酸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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