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生(9)
作者:刀豆
何永声穿着他新做的衣服。他前几日刚理了头发,看着是很精神、很端正的一小伙子。付宜云看着他,忽然有些羞怯了。他是爱干净的人,穿新衣服之前,还特意烧水洗澡。付宜云也洗了澡,换了新衣。两人站在门前,送别亲戚,一直到天黑,没有人再上门。
何咏声说:“回屋去吧。”
山里容易冷,天一黑,很快就起风了。何咏声拉着她的手回屋。何咏声拿了两根红蜡烛出来,点亮放在桌子上。
付宜云不敢脱衣服,只脱了鞋袜,穿了衣服上床。她睡在床里。何咏声见她不脱衣,也没敢脱,也穿了衣服睡,躺在床的外侧。
何咏声想说点什么话,然而付宜云不善言辞。
两人直挺挺地躺着,半个小时,只说了三四句话。安静沉默了好一会,何咏声忽然翻过身,抱住了她。
变化发生在早起,两人洗脸的时候。
邻居家的孩子喜儿拿着一本低年级的课本过来,让付宜云教她认字。
付宜云难为情,摇头说:“我不会。”示意他去找何咏声。喜儿不走,偏要缠着她:“婶子,这个字念什么?”付宜云羞得红了脸。这孩子好像故意让她难堪似的,付宜云越说不会,他越要纠缠着,指着课本上的字,让她念。
付宜云被缠得没奈何,只想躲起来。她手里端着洗脸盆,盆里放着几件脏衣服,假意要去洗衣服。
喜儿突然发现了她的短处,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婶儿,这个字是东西南北的东,你是不是不认字?”
何咏声从屋内走出来,看见眼前这一幕。一瞬间,他忽然感觉有股凉意。
何咏声想确认自己的猜想。
他对付宜云说:“就两件衣服,不用洗,放着吧。”
付宜云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对喜儿说:“我不行,我没念过书。你让三哥教你吧。”
何咏声听到她蚊子似的声音,但确实清清楚楚的。何咏声只是不愿相信。看到付宜云像被逼上岸的鱼,被问得缩手缩脚,一脸窘迫,他到底是不忍心,对喜儿说:“你妈刚才喊你回家吃饭吗?你赶快回去吧,晚了要挨打了。”将喜儿打发走,两人回到屋里,何咏声忍不住问付宜云:“你真的不认字?”
付宜云羞赧地说:“我没上过学。”
何咏声不敢相信:“那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付宜云摇摇头。何咏声的心瞬间凉了。
何咏声拿了一本书过来,翻开让她看:“这上面的字你不认识?”
付宜云羞怯地摇头,只别过眼睛不肯看。
何咏声说:“一二三四你认识吗?”
她摇头不答。
何咏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喜儿自从发现付宜云不识字,便整日捉弄她。
这孩子调皮得很,不上学,每天都要跑到何咏声家里来,找付宜云说话。付宜云走哪他跟哪,付宜云洗衣服,他也跟到池塘边,付宜云煮饭,他就围着灶台转。活像个大喇叭。
“婶儿,你还不如我姐呢!我姐还上过小学三年级,认识好些字。她长得也漂亮,跟三哥从小就认识,人家当初把她说给三哥,三哥还不愿意,嫌弃她文化低,小学没毕业。你连名字都不会写,三哥怎么会娶了你。”
付宜云见了这孩子就想躲,然而喜儿整天缠着她不放。
“三哥最不喜欢文盲,他就喜欢读过书的。婶儿,你见过我姐没?我姐比你还小两岁,跟三哥同年的。”付宜云见过那姑娘,同村的,就住在屋后的坡上。女孩长得黑瘦,眉眼清秀,时常背着一背篓猪草,或者端着洗衣盆经过门前,付宜云见了就讪讪的,不敢抬头。
这天晚上,何咏声突然问她:“你家里条件好,为什么不读书?”付宜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家里条件,确实比较不差的。小时候,村里的孩子都吃不上饭,但她家每顿能有三四个菜带荤,家里的狗,也能吃上油拌饭。尽管如此,她也没体会过什么快乐。
她记事起没有母亲。
她父亲是个乡邻眼中的二流子,败家子,年轻的时候就抽大烟、赌博、逛窑子,把家产败得没剩多少。她母亲,原是书香门第的。付宜云是家里老二,她妈生下她,月子还没出,就离家出走。乡里都说,她是跟野男人跑了。她爸后来再婚,另娶了个老婆。夫妻感情也不好。付宜云印象里,她父亲,就是这个家里的皇帝,洗脚都要人跪着伺候。哪顿饭煮的米硬一点,饭菜多放了盐,或是洗脚水烫了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家里女人孩子,成天鼻青脸肿,连看门狗的腿都被打折了好几条。付宜云从小便被她父亲告诉,女人不可以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