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生(50)

作者:刀豆


“我对不起你。”付宜云低声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配不上你,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还年轻,身体也好,又有好工作。等我死了,你还能再找一个。比一辈子跟我过要强得多。”

何咏声沉下脸来:“谁对你好了?我是不想孩子没了娘。”

“活着又能怎样呢?”

活着也不会快乐,活下来,也只是多承受几十年的痛苦。付宜云摇摇头:“没意思,还浪费钱。”

何咏声说:“我知道你不想活,想死。但你还是好好活着吧,死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要是能一根绳子一包耗子药了了,那也轻松,你有那个勇气吗?生了病,处处都要受罪。得了癌症,光那浑身的疼都不是你能够忍受的。到时候躺在床上,吃喝都要人喂,拉屎撒尿都要人伺候,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你才知道什么叫苦。那才叫受罪呢,你现在这点算什么?趁现在还不严重,能治赶紧治。”

付宜云叹口气:“我没挣钱,还要花你的钱,拖累你。”

何咏声说:“已经这样了,说那些干什么。”

付宜云是真不想去,只想活一天算一天。但何咏声态度坚决,必须要去成都。

何咏声请了半个月的假,带她去省城做手术。

这是何咏声第二次来成都,第一次,还是出差。付宜云则是第一次到省城。不过这次没时间闲逛,下了汽车就赶紧到华西医院。付宜云不认识路,只能跟在何咏声的身后。到了医院,看病的人多,排了很久的队。

晚上,终于住上了院。检查也是直肠癌,说要做手术。何咏声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宾馆暂住。

手术期间,他每天往返宾馆和医院,给付宜云买饭,帮她办理各种医疗手续。付宜云不识字,一切事情只能由何咏声去办。她躺在病床上,好像一块砧板上的肉。她知道病灶在自己肠子里,很害怕要开膛破肚。医生告诉她,只是在腹部开一个很小的口子,影响不大,也不会很疼,恢复得很快的。但她还是很害怕,心慌乱跳的,喘不上气,磨磨蹭蹭就是不敢进手术室。何咏声见她没完没了,骂道:“生孩子都能生,都没疼死你,做个小手术怕什么?”

何咏声在手术室外守着,等着手术结束,人推了出来。付宜云醒过来之后,直说浑身不对劲,何咏声问她哪里不对劲,她说:“手,脚,都没力气,动也动不了。像是快死了。”何咏声白眼一连串:“那是打了麻药。”接下来十多天,何咏声陪她在病房住着。

何咏声每日端水送饭,付宜云怪不自在的。好在,她第二天就可以下床,自己可以去上厕所,只不过要人搀扶着。何咏声也松了口气,他可没耐心给谁端屎倒尿,嫌恶心。每次只是扶着她到厕所,以及,给她端洗脸水洗脚水。

趁着付宜云住院的机会,他还在成都逛了逛。

他去了四川大学。他内心一直梦寐以求的就是上大学,上四川大学。而今却只能当个游客,在学校里转一转,看看景色。那些高大的树木,干净的林荫道,古朴的小楼,满地金黄的梧桐树落叶,淡淡书香气,无不唤醒着他内心深处的憧憬。

他多么渴望自己也能够在这里读书。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再也没机会了。

他这辈子,一直到死,都只能是小学文化,初中肄业,和文盲没有两样。

回到病房时,他就不住叹气。他觉得后悔,失落,懊恼,感觉死不瞑目。他对付宜云说:“要不是因为有你,还有孩子,我就重新去读书考试了。我也还没有太老,怎么都得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哪怕再穷再苦,我也不怕。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有了老婆孩子,身上就有担子,必须先糊口,先管着一家人吃饭,哪儿也去不了。”

付宜云不吭声。

他叹气:“哎,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也没下辈子了。”附近有武侯祠,是纪念三国时期诸葛亮的。何咏声也去看过。本还想去看看杜甫草堂,有点远。

付宜云身体渐渐好转,很快到了出院的时候。何咏声的成都之行宣告结束,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叫剑门关的小镇。

剑门关,说起来也是个景点,风景不差。南宋诗人陆游有句诗「细雨骑驴入剑门」,便是这个剑门了。李白有首名诗《蜀道难》,里面说「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概指的也就是这里。山体直上,悬崖像一道利剑劈出,两壁相对,其状似门,因此叫剑门。山脚下树木葱茏茂密,松柏连片,四季常青,山间层峦叠翠,清澈的溪流蜿蜒。春天的时候放眼望去,全是沁人心脾的绿。斑斓的绿,五颜六色的绿,夹杂着红的粉的白的,粉粉团团,那是山间的野蔷薇,桃树、梨树,还有不知名的小杂树。到了秋天,树叶子黄了,山野便成了五颜六色。树叶子有红的,有黄的,有绿的,甚至还有紫的。有深红有深黄还有浅黄,仿佛一盘打翻了的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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