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生(11)
作者:刀豆
何咏声说:“大半夜,你洗什么衣服。”
付宜云喃喃道:“就两件,我拿去搓了。一会儿就好了。”
何咏声被她气得要死。
他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为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仿佛听不见一样。
何咏声感觉她耳朵里像是塞了驴毛。简直不可理喻。
付宜云不知道要如何取悦他。她嘴笨,不会说话,又没文化不识字,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事。
然而何咏声讨厌她。她越讨好他越生气。
她刚来的那几天,何咏声对她挺好。然而短短数日,就换了个人。她紧张惶恐,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家乡南充,虽距离不远,但毕竟是隔着一个市,地方饮食生活,风俗各有不同。比如煮粥,付宜云家煮粥,喜欢煮得又稠又黏,米煮得烂烂的,煮花生粥,花生要舂碎。何咏声却最讨厌烂粥。他吃粥,要汤清水白的,清的能照见人影。米最好煮硬一点,一碗粥,大半碗水。花生豆子要整粒儿下,不能够舂碎。面条也是一样。付宜云家里喜欢煮烩面,把蔬菜炒了,调味料放锅里,再下面条。何咏声却要吃清水挂面,里头放几根碧油油的小青菜,放酱油醋,葱花和香菜,一勺猪油。摘下来的青椒,也不切,直接拿在手里,一口面,一口青椒。若没有青椒,就是大蒜。地里刚摘下来的鲜红朝天椒,他也能直接放在嘴里嚼。
这是何咏声的生活方式。他酷爱辣椒、生姜、葱蒜之类,付宜云都不吃。付宜云家做干饭,把米煮开,滤出来,倒进一只木桶里,连桶放在锅里蒸熟。何咏声家这边,是直接把沥水的米倒进锅里,插上气孔焖。火候特别重要,火大一点就容易烧糊。付宜云初来乍到,很不习惯,几次把饭烧糊。
为这些事,常有不高兴。
何咏声这人能干。不论是耕田下地,还是烧火做饭,扫地洗衣,他样样在行。付宜云在他面前,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笨拙。他白天和队员们一起下田插秧,下了工回来,便坐在家门前劈竹子编筐。编背篓,编簸箕,付宜云也不会。想要帮他,反倒被篾条割了手。她想得到他的关心,然而何咏声只是不耐烦地看她一眼,起身去屋里找了个破布条丢给他,喊她自己包。
“不会弄就不要弄。”他语气冷漠生硬地说。
何咏声在公社养猪场杀猪。这活是个体力活,而且血腥。一头猪两三百斤,几个壮汉都按不住,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般人还真干不了这个。何咏声干下来了。每月可以多几块工钱,有时候还能拿回家一些猪内脏,猪血或者血脖肉。他算盘打得流利,而且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在养猪场里干活,有时也兼着算账记账。村里但凡有婚丧嫁娶,都请他帮忙写写对联,写写书帖,记记礼簿。顺带跟人学做厨。
他爱干净。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自认为和农村人不一样。爱干净讲卫生,就是他将自己跟农村人区分开的标志。哪怕每天干的都是脏活,回家也要换衣服。农民没有人会天天换衣服,今天换了明天还会脏,懒得换,何咏声得每天换,换了还得到河里洗个澡。他习惯了洗冷水澡,不论冬夏,都是河里洗。
付宜云极力改变,迎合着他的生活习惯。他不笑。回到家也沉默,不同她说话。夜里睡在一起,背过身去,也不肯挨她。他心里忌讳这个事,无法接受,可是盘算来盘算去,婚已经结了,无从反悔。难不成退婚?
他是真想过退婚,但也知道不可能。哪有夫妻结婚证也领了,睡也睡了,反倒退婚的。说出去,今后不要做人了。
付宜云察觉到他的心思,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
何咏声忙着谋生揾食,不知不觉入了秋。
这天傍晚,回到家,付宜云在厨房擀面条。何咏声问道:“你做什么?”
付宜云说:“擀面。”
何咏声说:“你擀得好吗?”
擀面可是个麻烦事,要和面,要揉面,还要把面条擀得光滑平整,厚薄均匀。本地人不擅长面食,一般的主妇还做不来这个。不过付宜云做得熟稔,只见她将一张面皮裹在擀面杖上,很快就擀成一张大的薄面皮。她将面皮折叠几下,用刀快速切成细长条。
干辣椒炒得半糊,放凉了,舂成辣椒面。前些日子大队发了油,她烧热油,泼了点油辣子。面条煮熟过凉水,放上酱油,阆中老陈醋,花椒面和大蒜泥,放上盐巴,再加一大勺油泼辣子。切了点黄瓜丝。面条十分筋道,色泽红亮,油辣子最香,混着老陈醋的酸,何咏声吃得十分满足。吃完才发现,付宜云躲在厨房,吃着中午剩的胡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