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鹤归汀(134)
作者:野蓝树
脊梁的每一寸,都在玉石俱焚的苦痛中,感到业火焚身的兴奋。
尊敬了十三年的人,是满口谎言的恶徒。
反抗了十三年的人,却要他用余生来赎罪。
迷恋了十三年的人,只能忍痛装作陌生。
得知游轮上被安装炸弹前一晚。
观赏着远处波谲云诡的铅灰云翳,他在甲板上安静地抽完了一支烟。
点烟时,火光被拍击上船舷的海水浸湿三次。
烟云从薄唇呼出,瞬间消失无踪。
烟草苦涩的滋味混着海风,咸腥得让人不断咳嗽。
似乎要把肺从嗓子里剁碎了,撕扯出来才安心。
每一次在浓稠黑夜里,做下任何决定的时候,都空无一人。
江衍鹤远望着客舱的方向,心想这是十二年来,离她最近的一次。
但却对明天即将到来的一切,感到无边的虚无。
那时候,江衍鹤相当厌恶萨特。
厌恶他的存在主义,厌恶他的自由意志,厌恶那句“他人即地狱。”
哲理剧叫《禁闭》。
说的是三个鬼魂,犯罪后被囚禁起来。等着下地狱,地狱里没有黑夜,没有刑.具,让他们折磨和扭曲的是他们的关系,彼此之间的审视和压迫,就是对自己的折磨。
最后三个恶鬼忽然领悟到,不用等待地狱的惩罚了。
他们已经身在地狱之中,地狱并不是什么刀山火海,永远和他人在一起,被别人的审视所规训,就是刑.具和烈火,这本身就是地狱。
活着就要雄竞。
必定最终有一位。
会在故事尾声,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手握支配别人的,真理和主见。
被仰慕,拥有最优越的资源。
他从很多年前,就意识到了钱与权这条路上的神通广大,和无所不能。
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一切,或者摧毁一切。
如果要议论人的主体性,那一定是撇在阶级辖制以外的。
因为只要接近他的人,注定沦为客体,成为主能指匮乏的弱者。
自愿套上束缚,俯首系颈,成为毫无反抗能力的客体。
江衍鹤一直觉得,自己那毫无挑战欲和愉悦感的人生,没什么意思。
终于在游轮当晚,溃不成军,多年的顺遂化身成有毒的荆棘和枷锁。
用以命换命的深恩和不共戴天的仇恨,把他禁锢在其中。
变成亡灵一样的傀儡。
身在地狱,我非真理。
与天争命,所向披靡。
可是她安然无恙就好了,不是吗?
但,是吗?
她在这十三年里,有过一天的安然无恙吗?
反应过来的时候。
江衍鹤发现,礼锐颂什么时候拍下的照片,已经不重要了。
他已经拖着礼颂锐的衣领,把他从车里扯出来,拖进了满是雪水的密林里。
就像野兽拖行着脖颈穿孔奄奄一息的猎物,眼里只有无尽的恨意和肃杀。
这里离她很远。
如果我把他弄死,她就不会知道了。
视线里晕开一大片血红的颜色,就像煮开的滚水一样沸沸扬扬。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和憎恶,恍若宣泄一样。
“嘭——”
“嘭——”
拳头混杂着血水。
如果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江衍鹤已经感受不到手指骨节的疼痛了。
所以礼锐颂疼了吗,哪有自己心尖疼?
一拳又一拳。
每一次暴戾的发泄,都是积压以后,带来的愉悦感。
嗯。
为什么。
这条狗,还能发出呜咽的求饶声呢。
是还没有死透吗?
她独自一人的时候,经历了什么?
我还以为属于她的夏夜是蝴蝶幻梦和风眼乐园呢。
我还以为她每晚玫瑰色的吐息里都想着她喜欢的男孩呢。
我还以为她离开家只是为了开启独立自由呢。
我还以为她讨厌礼至宸只是因为小女生似的怨怼呢。
星辰通通熄灭陨落,山海被悉数摧毁,周天染上浓密血色。
一切的信念和坚持下去的理由,都通通坍塌。
摸索到,身下血肉模糊的礼锐颂,气息微弱的那一刹那。
江衍鹤想。
礼汀,对不起,我好像,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救世主呢。
都怪你,选中了我这个恶鬼。
摇山憾海,把你和你的恩人分开。
不明白你这么谨小慎微的症结,究竟在哪里,就对你施展最狠戾的掠夺。
所以,我是那个雪上加霜的人吗。
我是你在跨过一层又一层的地狱。
最终到达的第十八层,永不超生的漆黑深潭吗?
我是拿着镰刀的,让你惧怕的恶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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