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刃(75)

作者:站着走路的狗
“对所有人的要求,我都是来者不拒。取名字,写春联。帮别人写报告,写发言稿,写总结。我从来都是一口答应,圆满完成的。而且从来不说那是我写的,从来不夸口我做得怎么样。”

“工会组织的职工篮球赛,象棋比赛,扑克牌比赛。我也从来都是亲力亲为的,划线,编制赛程,绘制对阵表,统计积分,购买纪念品。从来不以工会主席自居。我是全厂最亲民的中层领导。”

“我知道,我不懂生产,也不懂管理。我也没想参与别人的管理和生产啊。我就只想做好自己的工会主席,就只是尽心尽力为大家服务。可最后,连这一点点的要求也没有得到保障。”

审讯室里,和外面,都沉寂了。

田文明一直在用一种平稳,没有变化的语调在说话。听不出任何的感情变换。这些事情,情绪,一定已经在他的心里过了很多遍,百转千结,早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

但此刻说出来,还是显出了一丝的颓丧。不可避免的颓丧。

哪怕是认为这是田文明在为自己杀人寻找“不可理喻”借口的刘余川,也沉默了。

一个人,被人剥夺了自己最引以为自豪的东西的心情,他也许是最能够感同身受的。那是切肤之痛。痛彻骨髓。

“生产厂区搬迁了,工人生产任务变重了。电视机普及了,连私家车都开始有人开了,搬出去住的人越来越多。工厂大院没有了,职工活动没有了,工会变得不重要了。这些我都能接受,我也可以适应这些变化。可是最后,我还是不得不走,不得不离开。”

“不是昆州水泥厂把我赶走的,是我自己辞职离开的。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老婆,浦梅。”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田文明没有把“罪魁祸首”指向大家猜想的冯兰仙,而是那个在整件事情中,一直没有出现过的浦梅。

“我为什么要娶浦梅?因为她是昆州水泥厂响应市政府号召,特招进来的农村人口,嫁给我,就可以完成农转非。这是政治任务。这种事情,我一个当时的工会宣传干事,当然是要冲在前面的。我父亲要在,也会同意的。当然,浦梅是那些人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气氛又变得怪异了。

田文明就是有这种本事,总是能把自己的叙述带入一种让人难以理喻的境地。更诡异的是,这些在别人听起来荒诞不经的事情,他却说的头头是道。

而且,还真就是在他身上,真实发生的。

“浦梅和我的婚姻,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她没有多少文化,也不喜欢看书。所以她无比崇拜我这个文化人,尤其是那些人拎着几个鸡蛋,一点土特产,到我家里来求我给孩子取名字,写文章的时候,更是佩服得无以复加。”

“她不要我做任何家务,两个孩子出生以后,都跟孩子说,‘你爸的那双手,天生就是读书写字的,拿来做粗活,就糟蹋了’。多好的老婆,任劳任怨。吃苦耐劳。心甘情愿做我身后的人,帮我照顾好家庭,孩子,让我可以全身心投入工厂的工作。”

这一番话,已经让在座的卢一品和顾览一阵阵发寒,外面的黄堃也是捏紧了手。

许畅更是拽住了刘余川的衣袖,能听得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就对这样一个人,你们说,我是爱她,还是恨她?”

刘余川看到顾览几乎就要站起来了,站起来说: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卢一品拉住了他。

他还没有答案。田文明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恨,还是爱。

“我在昆州水泥厂做工会宣传干事的时候,浦梅在福利社做冰棒,也会去医务室帮忙换洗床单。对,换洗床单,她对这一行的热爱,就是从那时候产生的。”

“等我做到工会主席,她居然真的在外面拉了一批人,承揽了一家私立医院的床单,枕头套浆洗的活计。她们干得快,又干净,收费还不高。生意竟然越做越大了。大到什么程度?大到几年时间,就可以把家里的冰箱彩电,影碟机,全都配齐的地步。”

“还问我,要不要买辆本田摩托车。最好的那种,1 万多的。”

唏嘘。

曾经被自己看不起的人,不是看不起,至少也是一定程度上“轻视”的人,经过自己的努力,却在几年时间扭转了局面。

这就是当下流行的逆袭。

“我在昆州水泥厂越来越式微,浦梅的生意却是越来越大。不仅接了好几家医院的保洁清洗工作,还和人搭伙,往云城贩卖昆州的土特产,又从云城往回带 VCD 影碟机一类的紧俏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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