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刃(71)

作者:站着走路的狗


是,田文明是所有照片的拍照人,却不是任何一张照片里的人物。他的相机记录了昆州水泥厂 11 年的历程,他自己,却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幅画面里。

“你说他是故意的,是吗?”

自从认识以来,两个人对话的形势,第一次倒向了刘余川。他成为了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

“不是故意,和无意。他就是年册,年册就是他。”

这句话的意思,许畅应该明白的。田文明已经把自己和每年一本的相册融为了一体,11 本年册,就是他每一年的精神,意志,追求的体现。是他一年以来全部的价值凝聚。

他那一整年的感情,工作,热爱,甚至审美,都浇筑在了一本年册里。所以他自己,是不需要再以一个“人”的形象出现了。

相反,那些出现在年册里的人,才只是他的的“映射”,不完整的映射。

“放音乐吧。”

不等许畅说话,刘余川做出了指示。

“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一个老工业城市,一个老国企的发展史,衰落史。一群老工业城市,老国企职工的挣扎。那些辉煌的过去,那些已经消失不在的光芒。那些曾经被人津津乐道的工厂,那些最后在历史的滚滚车流中再也不被记起的人。

这是最符合田文明的歌。

田文明的表情在一点点变化。

从最开始少年班明媚的笑容,加入了痛惜,痛惜自己,还是痛惜自己的回忆。然后,哀怨,刀刃快速划破皮肤的疼痛感,也依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真正的五内俱焚,百感交集。

泪水,从田文明的眼睛里流出来。他赶紧用手去擦,不是泪水让他感到羞耻,他是害怕泪水打湿了那些年册。泪水不可耻,打湿了相册,就不是可耻,是该杀了。

阮益达上前一步,把抽取式纸巾推前一步。

啜泣声,鼻子抽动的声音。这还只是开始。年册还在翻阅,有的一眼带过,有的要盯住看,还伸出手来,却不实际地接触,只是虚着抚摸。都是左手。

右手一直在用纸巾擦着眼泪。

因为怕眼泪滴到纸张和相片上,田文明的身子是后像是后仰的,像是被人推着往后退,却又努力向前挣扎。

终于,刘余川等待的哭声出现了。不再是啜泣,抽噎,是嚎啕大哭,是撕心裂肺。那是一个人情绪的极致宣泄,是个人感情,理智的彻底崩塌。

“我从来不抢别人的风头,我一直就是在幕后的。我甘愿做那个默默无闻的人,我愿意不求名利,不索不取地付出自己的一切。可你们为什么还要排挤我,为什么还要取消掉我的活动。为什么还要让工会主席无事可做。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成为昆州水泥厂的边缘人?”

一口长长的叹息,从黄堃的嘴里送出,一个长久的谜题,终于揭开了。另一边的许畅,却是在这急速变化的气氛里,这急剧变化的个人情绪里,被吓得乱了阵脚。

她紧紧地抓住刘余川的手,身体在颤抖。眼睛却依旧盯着屏幕。

随着田文明最后的发声,许畅也哭了出来。听不出是被田文明的哭声感染,还是被惊吓。

第三十章 心路(一)

1998 年 6 月 18 日,星期四。农历五月二十四。阵雨。

这是一个花园。有差不多两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形状是个不太规则的长方形。

天黑了,因为是阴天,没有月亮。花园里也没有单独的照明灯光,四周都是黑乎乎的。不过还是能大概看出来,花园正中间的位置是一处半圆形的池塘。

塘子里应该还有水。

池塘的左上方是一个方形的凉亭,不是传统 4 根柱子的形状,做成了伞状,或者说是蘑菇形状。这也是花园里唯一的建筑。

除了凉亭,花园里就是近百株树木。树形并不高大,树干更不笔直。都是枝干横生,枝叶茂密,显然是没有经过人为修剪的自然生长状态。应该是某种果树。

所以这是一个栽种着果树的“花园”。

这些树木,散乱无规则地栽种在池塘和凉亭四周的大片空地上,占满了整个花园。这些树有些年头了。

散乱栽种着的树木,不高的树干和四处延展的横枝,挡住了平视视线,茂密的枝叶又遮住了花园的地面。所以这个花园大归大,却并不显得空旷。

花园的上方是一条宽敞的水泥马路,得有四车道那么宽。

同一团漆黑的花园不同,马路上一长串亮着耀眼灯光的照明路灯,路灯灯柱就立在花园和马路的连接处。每盏灯间隔不到 10 米。灯光向下,照在平整光滑的水泥路面上,显得更是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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