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63)
祁天上车的时候,老张还在念一则寻人:“仕成,已有两日无你音讯,店中无人看管,盼看到消息速归。莉莉洋装店杰克逊?约翰臣。”
“这是什么告示?拿来我看看。”祁天跟他要。
“祁先生。”老张赶紧把报纸叠好,递过去:“好像是老板在找失踪的店员,这怎么可能找得到,没准人已经卷包袱跑路了。”
他从后视镜中看到祁天微微翘的嘴:“那倒未必,也许有什么急事。”
老张心里想,能有什么急事,大抵不是什么好的,要这样不辞而别,但嘴上附和:“他倒是摊上好东家了。”
祁天盯着报纸上那几行豆腐干大的铅字,笑而不语。
上头讲杳无音讯,就是没找到人,区区一个香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人海茫茫,一则小小的寻人启事,那么轻易就将哈同路上不曾存在的老虎灶、将39年静安寺的大水、一双穿木屐的人才会有的孤岛一样的大脚趾、还有当晚在撒库拉的歌声和清酒中所有的你来我往,如同一行敏感的字符,吹灰不费的尽数抹去掉了。
祁天放下报纸,在膝盖上打着轻巧的节拍,看似心情不错。
“先生,我们等下去哪里?”
“去上海饭店。”
“晚上要我来接吗?”
“今晚不用了,回去陪陪张莹,好好休息。”祁天也是一位好东家,他给老张放假,“你们去英国的船票比我稍早,等到了那边,有得你们要忙的。”
“谢谢祁先生。”
九月末的天黑得越来越快,上海饭店门前的招牌,也比平常亮得更早,车门打开,一丛光斜斜落进后车座,落在展平的报纸上,祁天的眼睛打上面扫过,捕捉到一行字——莉莉洋装店。
不知道白盈盈是否已经收到了他的礼物呢?他情不自禁要想,希望他没有估错她的腰围,但又微微笑,不会,她身上一切有关数字的密码,他都了然于心。
她还不知道今晚要赴的是谁的约吧,她会穿着他的歉意出现吗?这个聪明的,向来把自己藏在素净旗袍下的女人,会为了他破例一次吗?祁天突然很想知道。
其实白盈盈在打开礼盒看到礼服的一瞬就做了决定,她不会。
她拿起礼服上放着的卡片的手,是有一点迟疑的。
上头华丽潇洒的字体,有中文无法表达的缱绻,她是不懂洋文的,一个单词都不懂得,但这一刻又仿佛无师自通的从那些流畅的字母中,悟透了那行话的含义。
不用猜是谁了,白盈盈攥着那张纸片,边角硌疼掌心。
“咦,新裙子?以前没见你穿过。”
白盈盈把纸片掖进裙子底下:“金桂送的,她做了太多新裙子,现在又说带不走。”为了掩盖一个秘密,她的谎言几乎信手拈来。
丁烈的手从白盈盈腰侧钻出来,呼吸掠上她的后颈,惊得她不动了。
他……看到她藏东西了吗?
“别盖,很好看啊,穿上给我看看。”
还好,他没有。
白盈盈扭了下肩膀:“我穿不惯洋人的裙子。”
丁烈又将她勒紧了一些,执意要求:“换上,我的盈盈那么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他亦有攀比心,今晚他要带白盈盈去见的人,是一个作派比洋鬼还西化的中国男人,十分英俊的男人,或许还有他那位脾气很大,受到西方教育同样不好伺候的太太。
丁烈庆幸,还好,他还有白盈盈,至少在太太外交上,他的盈盈,善解人意大方得体的盈盈,不输给任何一位淑女,只要她换上眼前这件及时雨一样来的洋装裙。
丁烈押对了,当祁天看到穿着洋装的白盈盈挽着丁烈的手步入雅间的时候,他的眼神亮了亮,那种光,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毫无保留的欣赏,丁烈很得意,为他的决定,先声夺人。
“阿天!”他故意用那么亲热的称呼,好把祁天黏在白盈盈身上的眼睛拽回到自己身上,“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祁天站起来,礼貌的冲他们微微一笑,拉开自己边上的椅子:“没有,就比你们早一点。”
这是为女士让座呢,丁烈自己是不好意思抢的,于是白盈盈只好众星拱月的坐到了他们之间。
“这位小姐是……?”祁天对丁烈说话,眼神却时不时要溜到白盈盈身上,看不够似的,连体面都不要了。
这样小姐小姐的叫,难道他会不清楚她的身份,他一定在想,我这样的老粗,也有不俗的艳福,丁烈不道破,一句话打消他的幻想:“我太太,白盈盈,盈盈,这位是我朋友,祁天。”
“原来是白小姐啊,你好……”可祁天狡猾地忽略掉,他伸出手,不是准备要握手,是西方男女吻手礼那般的掌心朝上,白盈盈不知是没懂,还是不愿理会,规矩地回了一句,“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