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468)
作者:镜飞
荆白侧过身给他看罗意的腿:“这两条腿就差没踩碎了,放下来跪不住,也站不住。躺着见神明,就很庄重吗?”
罗意的腿也是这些纸人踩成这样的,现在又来和他说礼仪,荆白实在看不上他们说一套做一套的德行。
这次离得近,他很清楚地看见大汉脸皮抽搐了一下。
大汉抬手示意了一下,后面站着的两列纸人就一边出来一个人,将罗意从荆白身上扶了下来,搀着他和他捆着的陈三娘,“站”在其他人之前,靠右的位置。
剩下的两个人则把绑在木板上的季彤,连带着四根钢叉都移了过来。
这样子看着实在是惨了些,季彤还是垂着头,她被挪过来之后,又被连人带木板推到了最前面,荆白的站位能看见她的脸,也只来得及匆匆瞥了一眼。
她的确睁着眼,可看上去没有意识,眼神空荡荡的。
两个“陈三娘”都被绑着,送到了离神像最近的位置。
另几个纸人搬运两个陈三娘时,大汉就找白恒一要他的钢叉。
白恒一没有犹豫,很痛快地还给对方。
他心里很清楚,这时不还,后面就该来硬的了。这群纸人大汉体型力气都十分惊人,白恒一无意加演一场必输的打戏,毕竟台下的观众也不给他演出费。
他同荆白一人站在一边,只管等神像的反应。
大汉站在两个女人身后,荆白和白恒一之前。等她们的位置都固定下来,那座小山一样的身躯便轰然跪倒。肌肉虬结的双臂捧着钢叉举过头顶,是一副虔诚无比的姿态。
他重重磕了下去,长拜不起,但声音仍然响亮清楚。众人听他喊道:“此女动用非人之力蒙蔽众人,我等识人不明,拿着您赐的钢叉,竟也辨别不出真假,实在是无能至极。此二女身形样貌皆不相同,请神明公断,哪个才是真的陈三娘!”
第346章 阴缘线
前后的人都跪着,中间站着的荆白和白恒一就显得非常突兀,尤其是两个人个子都高,又站得很近,肩膀贴着肩膀。
荆白没打算跪。配合是不可能配合的,这神像又不是什么好货,他也不信它。
白恒一也一样。他站得更随意些,抱着胳膊,面上的表情说得上是饶有兴趣。但荆白能看出来,他并不是真的放松,更接近于一种警戒的状态。他应该只是习惯把这一面隐藏起来。
不知是不是出于敬重,除了扶着罗意的大汉低着头,其余的纸人也都伏倒在地,维持着磕头的动作,不敢直视神像。只有两腿拖在地上,被扶着的罗意在两人的注视中,竟真的动了起来!
它自然垂落的左手,原本正好位于两个女人之间,不偏不倚。此时抬手的动作虽慢,却透着一股雍容典雅的感觉,并不僵硬。
白恒一看着它的动作,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审视的意味。两个陈三娘,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眼前的这出戏,也经历了一次反转。如果神像作为这出戏的最终审判人,不做公正的裁决,台下的这些纸人会砸它场子吗?
如果它们不砸,这出戏显然就是有问题的,它们就算坐实了为保证神像阵营的胜利串通一气。这违背“塔”所有副本最基本的公平原则,也就意味着副本被污染了。
如果真被污染了,他这副纸人的身躯,自己都成了副本的一部分,还能调动净化之力去处理吗?
如果荆白的白玉还在,倒是能想想办法,看是不是能试着调动一下。但从荆白来到这个副本,他就没见过白玉。难道是因为玉以前裂痕满布,荆白才不得不随身带着;自己给荆白修好了,他就不需要随身携带了?
若真是如此,白恒一不会觉得怅惘,只会为他高兴。但他现在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根本不是荆白这个人的性格。
哪怕他们只是朋友,荆白也不可能将白玉抛掷一旁,何况……
何况在白恒一死去之前,他意识到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荆白爱他。
荆白那时或许自己都不完全明白,但爱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不懂爱,不代表不会爱。他的爱意在每一个眼神的关切里,在每一次舍身相救中,在每一滴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流下的眼泪里。
白恒一早在喜欢上他的时候,就明白这个人在情感上总是慢半拍,所以真知道要死的时候,反而什么都不说了,只管他要个名字。
白恒一从前是一个副本换一副皮囊,没有人认得出他,他随心所欲地活着,也随时准备无名无姓地死去。可荆白记得他这个人,记得他在他面前出现过的每一个身份。
他知道自己在荆白面前是一个完整的、独一无二的人,才开始期望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至于死前还能剩下一些余力去修复荆白的白玉,那都是意外之喜。
因此,从记忆恢复以来,白玉到底去了哪里,就是白恒一心里一直揣着的疑虑。可惜荆白现在完全失去了关于“塔”的记忆,他想旁敲侧击一下都不行。
他越想这副本,越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荆白,那就是"塔"做了什么,可这同样有说不通的地方。
白恒一想着想着,脑袋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大脑快要发热过载,只好用力抹了一把脸,强制自己停下。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神像抬手时那木头摩擦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忽然消失了。白恒一回过神来,就见它那根细长的手臂,连带着宽松的袍袖,都停在了半空中。
原本跪伏着的大汉们也留意到这动静,纷纷抬起头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它。
它手指捏的那个打坐的手势变了。
不知是因为手指动作的雕琢比手臂精细得多,而且它到底没有真正的骨骼和关节,总之,它变幻姿势的样子并不自然。
那五指与其说是活动,不如说是在蠕动。
偏偏它手的雕工极为精巧真实,和人手的比例也极像,配着那端坐不动的姿态,平和秀雅的五官,那种神圣而又虚假的模样,竟然看得荆白胃里翻滚起来。
神像的动作却悠然自得,不紧不慢。众人眼见着它原本的手型经过数度扭曲,逐渐变成了一个指认的姿势。手势变化之后,手臂则在左右两边徘徊了片刻……
它徘徊的数息,气氛几乎凝固住了一般。几个纸人大汉的背都不自觉地直了起来,等待着它的裁决。
罗意的下半身被踩扁了,现在连上半身都几乎蜷成了一团,显然正处在极度的紧张状态中,不知心中是如何煎熬。荆白这时的心态倒放得很平,横竖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了,无论结果如何,这出戏都得想办法继续演。
可他始终觉得气氛有些古怪,目光下意识地往白恒一处瞥了一眼。
比他略高一些的青年,现在的气压明显低于平时。他是纸人,白天再英俊的五官,午夜纸化之后,虽然骨骼仍在,但到底会显露出几分非人之感。何况现在……
荆白感觉到白恒一身上似乎涌起了某种不自觉的杀意。他的视线微微下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神像的手臂,是那种极度专注的注视,因为他甚至没有留意到荆白在看他。
那种感觉和他平日的气质不符,荆白感觉他眼中的那种冷,更像是某种居高临下的审判。
和台上那尊塑像不同,他无须摆出端坐的姿态,只这样平静地注视,就远比它更加超然,近乎太上无情之感。
神像在审判陈三娘,白恒一在审判它。
在白恒一不带情绪的注视中,神像的手再次缓缓移向右边。荆白余光注意到它这次的移动格外缓慢,似是要停下的样子,方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它身上。
果然,一眨眼的功夫,那只手忽地重重往下一沉,不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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