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305)
作者:镜飞
只是现在时间紧迫,荆白也懒得再接他的话,省得他越说越来劲,只是脸色严肃地再次催促他:“画收好,你该回去了。”
他们第一天白天时也是在这附近分道,各自回房间去的。
柏易大声叹了口气,一边叠着手中那幅长长的画,一边幽幽地道:“唉,命苦之人,身似漂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荆白以前最烦他不好好说话,这时明明知道他在故意拿腔拿调,心里却升不起一点厌烦。
他握着自己的烛台,不言不语地站在旁边。见柏易仔细地将画叠好,放进怀里,似乎准备和他道别,忽然脱口而出道:“我可以送你回去。”
柏易愣了一下,脸上那点故作幽怨的神色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意外地冲荆白笑道:“你别当真啊,我就是念着玩儿的!你的蜡烛就算有富余,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柏易住得偏,他自己从湖边走回去也得二十分钟。荆白要跟他过去,再回自己房间,耽误的时间会更久。
就算荆白的画已经毁了,谁能保证蜡烛这种关键道具没有其他作用?
荆白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是担心柏易之前被浪拍到了,身上有伤。
荆白顿了顿,道:“我可以住在……”
他本来想说自己可以直接住柏易的房间,柏易却已经在摇头了。
范府规矩森严,他们还是仆人,既然分配了各自的房间,最好还是不要夜不归宿。
柏易挺直脊背,活动了一下肩膀,向荆白示意自己的伤不重。又给他看灯笼中的蜡烛:“蜡烛挺经烧的,我走快点,回房间还能剩个一半多呢。”
他这时说话格外正经,说完也不停留,像是生怕荆白跟上来似的,迅速地摆了摆手:“走了,早上再见!”
他脚步明显加快了,不过片刻,已经走出去老远。
黑夜之中,荆白眼见着灯笼的星点光芒逐渐远去,这才朝着自己的房间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快,现在似乎已经过了夜风最大的时间段,回来的路上,他没再感受到刀割一般的冷风。烛台稳稳握在手中,虽然照不到很远,但是加上月亮的清辉,给他一个人照明是足够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
荆白踏进小院,直到推开房门,才算松了口气。
既然他回来都平安无事,那柏易应该也能一路平安。
他晚上出门匆忙,这时再看,自己的房间实在是一片狼藉。
因为屏风拆了,内间空荡荡的,显得格外的大。青石砖的地上,屏风的零件木块散落了一地,还有之前烧毁的灯笼和头发的残灰,洒得满地都是,看上去乱糟糟的。
荆白现在本就不困,见自己床前乱成一团,更躺不下去。
他索性吹灭了蜡烛,将烛台放在床前,开始清理地面。
收拾之前,他不忘数了一下屏风的木制零件,见一个没少,才都装进了空置的柜子中。
范府规矩不少,既然画已经被毁了,屏风肯定也没法原样装回去。保险起见,荆白就把屏风剩下的东西全藏起来,省得又莫名其妙违规。
地上被火烧过的尘灰也被他全数打扫干净,他甚至仔细检查了这些灰尘,确认没有任何残留,才倒到了屋外。
不知是不是萦绕在心头的事情太多了,荆白洗漱完毕,清清爽爽地回到内间,却发现自己还是没有丁点睡意。
他看了一眼闭紧的窗棂,窗纸被月光照得白生生的,显然没有任何天亮的迹象。
这是个尴尬的时辰,荆白索性回到床前坐下,他觉得自己急需整理一下思路。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已经无意识地落到手边的烛台上。
刚才从灰堆里没翻出东西,已经证明他们当时的推断没错。
小曼的灯笼烧光之后,他们在灯笼的残骸里翻到的那个黄铜八角,确实是烛台变的。
只是这东西,要蜡烛烧光了才会出现。
荆白对厨房的东西不了解,但柏易说那东西是个调料……
若是调料,就少不得和食物扯上关系。
这副本里最让人无法忽视的食物,估计就是走到哪里都让人无法忽视的那股肉汤香味。
如果蜡烛烧完了,烛台会变成香料。进府时管家说让他们去“买汤料”,难不成,他们这群人,就是买回来的汤料?
那炖汤的肉是什么?
荆白的脑海中很快浮现了今晚小曼站在凉亭上,仔仔细细地剃头的画面。
月光下,属于小曼的头发像雪花一般飘落进湖水中。
等剃完了头,她乘上小船,在两人的注目中远去。
柏易说天黑之前,他同她分别时,已经看到了小曼耳后的一小块尸斑,因此他们认为小曼的躯体已经死了。
或许是柏易昨天早上看到的黑影,也或许是其他东西,在操控她的尸体。
柏易追着小曼来到湖边,是以为她或许会用什么手段修复这具躯体。
但等今晚看到了她的举动,再结合八角这个线索细想,小曼剃去头发的这个动作好像也不那么难理解。
一般人做饭的时候,也会很熟练地去除食材上那些不能吃,或者不好吃的部分。
这么看,所谓的肉汤……其实是用人炖的。
以人的骨肉为汤底,魂魄为香料。
范府的占地面积如此广袤,但荆白无论走到哪里,肉汤的香味都如影随形,仿佛无处不在。
很难想象,这炖汤的锅到底有多大,汤底里又横卧着多少人的性命,才能把汤熬得这样香飘万里。
在范府中,什么地方能放得下这样一口锅?
既然小曼把头发剃在湖里,至少可以确定湖不是炖汤的地界。
可是……如果不在湖里,又会在哪儿呢?
想是想不出来的,只能明天白天顺着小曼消失的方向去找找线索。
荆白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将手摊入袖中,把在小曼房间找到的那张丝帕拿了出来。
这条淡蓝色的丝帕又轻又薄,折在袖中时,实在没什么存在感。今晚发生的事情又实在太多了,否则,刚才同柏易在湖边的时候他就应该拿出来对照了。
荆白这样的人,后悔的情绪不会在他心中停留太久。质地柔软的丝帕在他手中缓缓展开,看清上面的刺绣时,荆白不禁轻轻吸了口气。
这画竟然又变了!
图上的几处花草还保持着他下午看到的样子,花朵纹样精细,连叶子都是片片舒展开的,栩栩如生地盛开着,姿态美丽而鲜活。
下午他看时,已经注意到这幅画的构图是以花为主,人虽然也在画中,却只是花朵的陪衬。穿着紫袄子的人影只得寥寥几笔,只是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形象而已。
但那时画中至少还有人。
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荆白默默地凝视着手中这块八寸见方的丝帕。
丝帕上的花朵依然明媚鲜妍,可是画中那个原本就不占几寸面积的人影,却已经彻底消失了。
在这块刺绣精美,质地柔滑,鲜花朵朵盛放着的丝帕上,那个躬着身子莳弄花草的花匠,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见,恐怕也只会感叹一声花朵如何美丽。
荆白看了几眼,默默收起了手帕,他知道,这东西恐怕已经没有作用了。
他拿到这张丝帕时,小曼本人的魂魄已经没了,身体被那个东西占据,但画上还能看到花匠,只是当时画上的花匠背过了身子,他无法看到花匠的脸。
这说明就算原主已经魂飞魄散,只要身体还在,画上的人也就还在。
但今晚“小曼”上了船,现在再看画,画上就没有花匠了。
真正的小曼早就死了,现在这个“小曼”所做的任何事情,对他们来说都只会是有害无利。
因此,画上的花匠消失,荆白不会觉得这对“小曼”来说意味着消亡。
它没有理由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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