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在镜中(24)

作者:无人问镜


好像说出答案的瞬间就是袒露自己的的胆怯与软弱——把全世界都当做自己的假想敌,每时每刻都想要逃离至安全的栖息地。

又数度被镜面打回原形。

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戚粼从欲言又止中解救出来。

戚粼一边用眼神示意郑砚澜“稍等”一边接通电话。

“喂,季舸。”

“我还没回学校,对,有点事,现在还在外面。”

“你的事情处理好了吗?......哦,那就好。”

“嗯?不用不用,我现在跟朋友在一起,很安全——”

猝然间,咽喉和耳边都被按下消音键。戚粼大脑也出现短暂的空白,四肢僵滞一瞬,腰身空隙被填满。

——是郑砚澜。

紧实有力的双手环过戚粼腰际,将她揽进怀里,小心避开了打吊针的左侧手背。

郑砚澜下巴抵着她的肩头,脸颊的距离几乎忽略不计,呼吸间气息喷洒在颈侧,让人生出耳鬓厮磨的错觉。

戚粼一只手吊着点滴,另一只手举着手机,空不出余力去推拒。

却能空出脑力去回忆:他们有多久没拥抱?

仔细想想,也就一个月。一个月前他们还是情侣,搂搂抱抱不过家常便饭。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跨度,再度纳入彼此怀抱居然已有经年隔世之感。

忘了最后是怎么挂断的电话,戚粼右手攀上郑砚澜肩头之际,心中竟涌出些许的留恋与不舍。

这让她没有第一时间将他推开,徘徊间反倒更像是某种邀请,或欲迎还拒。

“你怎么了。”

她问,试图把眼前的局面扭转为朋友间的关心。

郑砚澜抬起头,目光沉沉,对上她盈盈一剪秋水的深瞳,只感到胸腔柔情漫溢。

覆水难收。

戚粼半天等不来答复,轻轻推了他一把,没使多少劲,却将郑砚澜推远了。

你怎么了。微蹙眉心又问一遍。

郑砚澜难得语塞。

怎么说?没什么,只是一时冲动,听到别的男人想来找你的下意识举动。

这样说会不会显得他无脑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不确定会不会招致戚粼的反感。

沉默的时间久了,戚粼便不再纠缠。

可能性无非两种,一种事关男女私情,一种无关。都令人无所适从,都不是她想面对的答案。

郑砚澜却在这时将对话延续了下去:

“暑假的时候,我去你家找你,看见桌面上有一本书,是威廉斯的诗集。正巧向上摊开的那页写着——活着的过程非常简单。一两个动作,就此结束。其余的都是重复的。”

“读到这句话的当下,我以为这是一种对生活中奇观和日常的凝练分类。”

“但我刚才突然想到一些与“重复”相关的描述。比如动物在不安或焦虑的情况下,会出现高频率重复、但缺乏功能意义的刻板行为。”

“鸟类冲撞玻璃窗均为偶发情况,并非一种长期持续性的行为。”他眉目静定,语气四平八稳,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讨论学术,“其他生物同理,如果人一直处在这种状态里,或许就需要一些状况外的动作来打断这种重复。”

“是么。”戚粼绞着手指,面无表情道,“你怎么不回答我先前问你的问题。”

“我回答了,”郑砚澜扣住她不停搅拧的手,见她不算抵触,便得寸进尺,缓缓嵌入她的指间,十指相连,“这就是我活着的动作。”

戚粼视线和郑砚澜对上,静默少时,忽而领略到他的弦外之音。

即刻抽回手,袅袅声波如平稳而微弱起伏的心电图:

“你是不是又被我传染了,你离我远点吧,省得我俩来回感冒恶性循环。”

第19章 浮冰融化

时间辗转,来到晚上八点。

挂水挂到后半段,戚粼连打几个呵欠,短暂挣扎后还是没支撑住,一头栽倒在郑砚澜身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郑砚澜的体温熨帖,包裹着她宛如深陷暖融融被窝。越睡越沉,直到护士来取针,郑砚澜以防万一握住她的手,戚粼也只是微皱了下脸,自觉往郑砚澜怀里埋了埋,没怎么乱动。

睡着后的戚粼很安静,郑砚澜一直知道这点。头顶灯光如天河下坠,淌过她的侧脸,光影潋滟,好似泾渭分明的湖面。

确认止血后,郑砚澜拿开按压在针眼处的医用棉团。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怕影响她睡眠,手指提起又停歇,还是放弃抚摸她眼下半透明的乌青。

最后只把人往身前带了带。

本意是想让她枕得更舒服,怀里那颗脑袋却不安分地动了起来,纵使轻拍手臂,尽力安抚也不管用。

一个不留神头顶就和下巴相撞,一声闷响,两人同时倒吸一口气。

猝不及防从疼痛中苏醒,戚粼发觉手背已经少了输液管的束缚,更意外的是自己正依偎在郑砚澜怀里,身体紧密相贴,恍神间他的手掌还护着她的头顶揉了揉。

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她把郑砚澜当人肉靠枕更过分tຊ,还是睡觉也不老实误伤了对方更欺负人。

匆忙赶忙离开郑砚澜怀抱,想起他的伤情,又凑上前询问。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除了一开始的吃痛,郑砚澜的神色几乎谈不上变化,他的表情常依附于精确的五官,他的五官则线条利落宛如一件抽刀断水的冷兵器,因此难被撼动,即使白皙也从不羸弱。

这会儿下颌处白里泛着薄红,反而是其抖落人性光辉的时刻,显露出的破绽令人心生歉疚。

“没事。”郑砚澜说。

过了两秒,戚粼撤离之前,“就是有点痛。”

“啊,那怎么办?”戚粼也犯了难,“我去找护士要个冰袋?”

“不用。”郑砚澜看她一眼,“你头还痛吗?”

戚粼摸摸脑袋:“还好,不怎么痛了。”

痛觉只在磕碰的瞬间最明显,不过下巴是比头顶要脆弱一点。

郑砚澜接着问:“为什么不痛了?”

戚粼:“?”不痛就是不痛,什么为什么?

郑砚澜循循善诱:“我刚刚是怎么做的。”

戚粼一秒解码。

“......你自己没长手?”

郑砚澜了然:“需要我手把手教你?”

“......你别说话了。”

为了堵住郑砚澜的嘴,戚粼磨磨蹭蹭还是伸出手,覆在他下颌的红痕处揉了揉。

掌心下的骨骼和肌肤不似他的体温那样温柔,摸上去触感更像一块棱角分明的浮冰。

感受到郑砚澜居高临下的视线,戚粼如芒在背,手上力度不由得加重了几分,仿佛正致力于将浮冰融化。

同一时间,那种诡异的、出离暧昧的氛围又出现了。

如同扎根于大脑皮层的印痕,几乎每时,戚粼都谨记着自己和郑砚澜除了朋友以外,还是前任。

现在这样算什么?

她反复在心里诘问,作为异性朋友或前任,现在的距离和举止是否在合理范围内?

明明是同样的身份,为什么郑砚澜看起来毫无心理负担,甚至称得上理得心安?

但追根溯源也是自己先靠着人家睡了一觉,临了还误伤了对方。真要说起来,也是她的不对,她理亏。

只能认命,忍气吞声。

戚粼努力赎罪的当下,郑砚澜也没闲着:“身体怎么样了,听力有恢复吗。”

动作停顿半拍,像才想起来:“差不多,感觉没什么问题了。”

“你明天还要再挂一次水,”郑砚澜提醒,“需要巩固治疗。”

戚粼点点头,虎口卡住他的下颌骨:“别乱动。”

直到红痕从薄转绯,戚粼估摸着差不多了,再按下去可能会导致新一轮负伤,便适时收尾——

礼貌三连:“这样行了吗?还痛不痛?您对今天的服务还满意吗?”

郑砚澜不疾不徐,悠悠肯定:“体验很好,能不能续费。”

“......”

能说胡话了,看样子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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