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微酸(6)

作者:烟花海棠


何英每次想要翻过身去与她更近一步接触,她又拒绝。

“等结婚的时候吧,我还没有准备好。”

点火又泼凉水,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女人,何英都会让她哪凉快哪待着去。

但对路千寻他做不到,不仅仅因为她即将成为他名义上的妻子,更因为她所带给他的那种奇怪的割裂感。

那个在身后抱住他索求温暖的路千寻和白天的路千寻,尽管都是低声细气,软言软语,可给人的感觉就是截然不同的。

简而言之,她在白天和黑夜,是两个人。

他相信自己对她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被她吸引。路千寻很像一条吐着信子的宠物蛇,温顺却神秘,在无数个黑夜里蜷着他下落。

也许这才是他追求真相最真实的理由,他想要知道,那个即将跟他结婚的女人乖顺的外表下,到底掩藏着什么东西。

路千寻的葬礼结束得简单。

考虑到死亡的特殊性,为了尽量减少影响,所有的一切都是匆匆了事,连墓地也选在了 S 市的郊区,一个四面环山,新建不久的陵园。

因为开发还不完善,上山的路甚是颠簸,左摇右晃下,后座路千寻那还在上初中的小妹妹——路心贝,很快就吐了。

“我都说了我不来的,为什么非要我来,我本来人就不舒服……”

她在后座怨声载道,发起脾气来,鼓起的腮帮子像圆嘟嘟的河豚,路伯母只能一路好脾气的哄着。

“我难受,我也要死了,要不要干脆把我一起埋了。”

小丫头说话完全口无遮拦,前坐的何英听见这一出,只觉得无奈。

他对这位脾气相当乖戾的小姨子一直是避而远之的态度,也一度想不通,同一个家庭,怎么能教育出两个如此性格相悖的女儿。

相较于路千寻的温柔和婉,路心贝简直就是被溺爱的典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耍起脾气来完全不管场合,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张扬。

也许是老来得子的孩子都要格外受宠些吧,路千寻大了路心贝整整十三岁。

还好,进了陵园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今天来送路千寻的人不多,除了何英和几位直系亲属,就只剩下帮忙提东西的阿姨和开车的司机。

路千寻生前人缘并不差,却不想到了最后,因为种种纠葛,能赶来陪她的只有这样寥寥几人,而属于她的最后归处,只是一座立在两棵半人高的圆柏树下,一方小小的花岗岩碑。

下葬的仪式算不上长,只是山中天寒露重,冷风刺骨,人在户外站不了多久,整个后脑勺连着耳根都会被冻得跳痛。

“我要回车上去。”

过程里瑟瑟发抖的路心贝忍不住了。

“我已经要变成冰棍了。”

“乖,马上就完了。”路母哄她,“等回家让阿姨给你炖燕窝。”

“马上,马上是多久?一分钟?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

小丫头不依不饶。

稍觉聒噪的何英别过头去,撞上了路伯父的眼睛。虽然路伯父在整个过程中没有流露出过多情绪,但这一次对视,他也不免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小孩子不懂事。”他说,“还请见谅。”

也许是不想路心贝再继续闹下去,虽然下葬仪式还没有彻底结束,路伯父还是让阿姨带着路心贝先回了车上。

“贝贝生下来那年,就与孩子妈一起回了 H 市生活,而我因为生意原因不能陪她们回来,千寻也正到了上中学的关键年纪,就留了千寻在 F 城继续完成学业。后来等贝贝到了上小学的时候,千寻去美国留学了,两个姑娘从小到大相处的时间都不多,孩子妈宠贝贝的时间比宠千寻多,所以贝贝才会这样。”

看着路心贝渐行渐远的背影,路伯父开口向何英解释道。

“小何,希望你不要多心。”

与此同时,面前的阴阳师念完了最后一段悼词。

同行的司机在阴阳师的指引下拿出鞭炮准备燃放,手持陵园地图的路伯母领着他们一起前往专门的鞭炮池,不久后,一串震耳欲聋的轰鸣划破天空。

“我这一辈子,好事错事都做过不少,总以为年过半百后,就什么都看得开。”

在那炸裂的声响中,路伯父忽然自话自说起来。

“但唯独对这个女儿,我问心有愧。”

路伯父很少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他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双手合十。那些话不知道是说给何英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何英没有接话,厚重的忧伤就像一条汹涌的大河,从他们的脚下蔓延出来。

返程的路上除了路心贝,其余的人都很沉默。

“我现在肚子好痛,”小丫头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人家都说来例假不能受冻,我这还是例假第一天,要是落下病根,谁来负责?”

“说什么呢,”路伯母连忙捂她的嘴,“女孩子家家,这种事不要随便挂在嘴上,不好……”多半是碍着何英还坐在副驾的关系,接下来的话路伯母全是贴着路心贝耳朵说的。

本来何英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偏偏路伯母一副羞怯、避之不及的态度,让他猛然想起了那一天的宋荻野。

因为后续葬礼的忙碌,那天过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宋荻野。

但这一刻,他再次生起了后知后觉的歉意。

鉴于两人还没有熟络到可以登门拜访的关系,为了显得致歉更诚恳,何英决定去宋荻野公司楼下碰碰运气。

那栋紧挨着地铁口的写字楼,是 S 市新媒体公司最集中的地方,每天晚上六点开始,会陆续开始下班潮。

何英把车停在地铁口ᴶˢᴳ,百无聊赖地看着往来的人群,从夕阳等到夜幕,没有撞见宋荻野。

这让他有种自讨苦吃的烦躁。但毕竟来都来了,后备箱里还放着一大堆他吃不上的红枣阿胶、燕窝人参……最终,他还是决定把这些送到宋荻野公司去。

不管她是加班、早退、还是根本没来公司,见不见到她不重要,总之东西送到了,歉意就当作送到了。

电梯在 8 楼停下,出门右转两步,便是宋荻野公司的前台。

7 点 20 分,前台小妹已经下班,但公司里的灯还亮着,键盘敲打噼里啪啦的声音证明仍有人在加班。

何英走进去,正好有一个短头发的姑娘站在过道冲咖啡,于是他径直走上前去。

“你好,请问宋荻野在吗?”

也许是他大包小包的样子,让人有些摸不透来意,短头发姑娘露出狐疑的目光。

“她最近病假。你是谁?怎么这么晚来公司找她?”她瞄了一眼何英手里的东西,“同城闪送啊?”

何英被她气得想吐血,就算今天穿得休闲了些,也不至于沦落成同城闪送吧,但他还没来得及辩驳两句,短发姑娘眼睛一转,又恍然大悟一般,指着他惊呵道:

“你你你……你是不是之前那个,给我打过电话那个!”

竟然歪打正着遇见了这个打过电话的人,何英有些哭笑不得。正纳闷这个人是怎么把自己认出来的,没想到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这个不要脸的!居然还找到公司来啦!臭变态!你懂不懂什么叫分寸感啊!大家都是成年人,这样死缠烂打有意思吗你!”

5.你爱她吗

宋荻野的确是病了。

那把修眉刀不算锋利,想要用它取到血,宋荻野吃了不少苦头。

从会所出来以后,为了避免伤口感染,她立刻找了间就近的诊所紧急处理,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割破手臂的第三天,她还是因为伤口感染而发高烧了。

在医院再次完成创面清理后,为了消炎,还要连挂五天的点滴,更要命的是她的生理期也按时到访了,一系列身体问题让她不得不请假在家修养。

也是因为发烧,最近她的脑袋完全混乱掉了,她开始一闭上眼睛就看到 16 岁的路千寻,对,那时候她还叫路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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