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微酸(5)

作者:烟花海棠


“这算是我和她的家人对她最后的保护。”

何英倒是并不避讳提及,他浅浅抿了口茶。

“我的未婚妻没有任何精神上的疾病。”

“所以你怀疑的事是我暗中指使她去行凶吗?”

“我不否认我有过这个想法,宋小姐,我是个商人,各路牛鬼蛇神我都见得多。”

何英的表情突然变得玩味起来。

“不过像你这样的,很少见。”

“不要再去深究路千寻行凶的动机了,不管扒出来的是什么,逝者已逝,尽快平息事情,让一切恢复原样才是对逝者的最后保全。我们都节哀顺变吧。”

这是路千寻父亲对何英说的话。

何英第一次在父辈的引荐下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就感觉这个人的城府很不一般。路伯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身上也没有那种普通商人的精明感,而是一种出尘的风轻云淡,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面湖,不动声色,你完全猜不透他底下藏着什么。

就连在殡仪馆的时候,何英也没有从他脸上截取到太多悲伤。

“可那是你的女儿”,这句话卡在何英喉咙里。

面对没有什么情绪波澜,只想快点把这件事平息下来的路伯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虽然他和路千寻是通过父辈撮合而在一起的,算不上情深。但至少路千寻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发生了这样不明不白的事情,他做不到完全坐视不理。

何英还是去找了一个在 S 市当警察的老同学打探消息,从而获得了路千寻的手机播出的那个号码,也联系到了那个叫宋荻野的女人。

一个瘦高,圆脸,表面礼貌实则戒备心很强的人。

就算目前已知的信息都在证明她的无辜,但何英仍然不愿意善罢甘休,这种心理很像玩找不同的游戏,有种吹毛求疵的执着。

那个打给她同事的电话是刻意的,一面鸣枪一面打猎只会颗粒无收,想要打到好东西,先得学会撒网,他要把宋荻野带到他的节奏里来。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宋荻野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如果可以的话你应该尽可能向我提供关于你未婚妻的消息,这样我才能确定我是否与她有过交集,或者请给我看看她的照片?”

现在收网的时机到了,何英亮出了手机里路千寻的照片。

“请。”

宋荻野把他的手机接了过来——

那张照片里的那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上俏皮的小梨涡。

“宋小姐,你确定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吗?”

她听见自己的灵魂深处迸发出一道不亚于冬日惊雷的炸裂声。

那通未拨通的电话,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懂了。

4.强装镇定

何英敏锐地察觉到宋荻野本来平和放在檀木桌面上的手指节不由自主地扣紧了。很紧,连带着她的整条手臂因这种紧绷而微微颤动。

她的异常印证了他此举的正确性——宋荻野果然不是无辜的!

人是会被情绪出卖的。

宋荻野缓缓抬头时不小心对上了何英的目光,于是她连忙又把头低下去。

“何先生…我需要去趟卫生间。”

她的眼神游移。

何英当然不会让她离开,不会给她躲进单独空间调整情绪的机会。

“宋小姐,”他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看到我未婚妻的照片后,第一时间会提出想去卫生间的要求?”

但宋荻野的回答还是让他始料未及。

“如果你确实不在乎成年人之间语言交流的体面度的话,我可以实话实说。”她的声音闷闷的,“我突然来例假了。”

这……

何英只觉得脑袋一沉,“不好意思,”他连忙道歉,“如果你需要卫生用品的话我可以让服务员提供,房间里有单独的卫生间,请便。”

“不用,我自己有带。”

宋荻野将手机推还给他,然后提上手包走向卫生间,因为整个她过程始终没有抬头,这也让何英无法捕捉到她真实的情绪,他的目光不由得随着宋荻野的背影一路向前,直到她打开卫生间门的那一瞬间,他终于从玻璃门反射的倒影上看到了她的脸。

那脸上是一种极力在克制的表情。

就像做错事情的小朋友被大人批评,想哭又不敢哭于是被迫咬牙切齿的样子。

还是不对劲!

何英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宋小姐,”他喊,里面没有回应。“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这个守在厕所门口听动静的举动确实有些许变态,但里面的人越不发声,何英就越是急ᴶˢᴳ迫,要不是碍于身份和礼貌,他都想一脚把卫生间门给踹了。

“或者,你该不会是在用这种借口欺骗我吧?”他又敲了敲门,“宋小姐,我觉得你实在不用做成这样,现在案件已经了结,我不过是为了求得一个真相。”这时卫生间里有了水流的声音,下一秒,门开了,宋荻野将一张带着血渍的卫生用品“啪”地摔在了何英面前的地上。

“够了吗?”她问,“足够证明我没有说谎了吗?”

何英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无地自容”的意思,他连忙转过头去,尴尬地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何先生,其实你不必做到这样,我知道的,我不会瞒你。”

宋荻野弯下腰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扔回了卫生间的垃圾桶里。

“你的未婚妻我确实见过,我们很多年前是一个学校的校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她的名字应该还叫做路莱。她在年级上很有名,所以我认识她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可以光明磊落地承认,但也必须和你说清楚,毕业过后我和她确实没有任何交集……”

这时,宋荻野已经走到了何英的面前,她的眼神凛冽,死死盯住了何英的眼睛。

“何先生,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我要回家去了。另外,关于你没有留给我任何成年人应有的脸面和体面这件事,我觉得很寒心。”

那句话让何英真的有一种想要以头抢地的冲动。

他不敢再与宋荻野对视,只能很尴尬地虚掩住自己的脸,向她郑重地道歉。“宋小姐,冒犯到你实在是非常抱歉,”他说,“是我太着急了。”

但宋荻野并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只是在他的道歉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该死!何英在心里不断咆哮。

尴尬让他的头脑一片混乱,所以他没有发现,宋荻野在离开包房时那只摆动幅度明显不正常的手臂,更不会想到,宋荻野的背包里,现在正装着一把染血的修眉刀。

如他所料,她的所有异常反应都与例假毫无关系,而为了躲避那些他正在探寻的那些问题,躲在卫生间里的宋荻野,硬生生用并不锋利的修眉刀割破了手臂。

其实何英和路千寻的关系,通俗一点来说,叫利益结合。

他们在一起全是为了完成双方家庭资源的合并,但路千寻是个温柔、漂亮、待人接物都很周到的女人,是何英遇见过脾气最好的富家小姐,也是非常合适当妻子的良好对象。

她很乖,也很懂游戏规则,不粘人,不查手机,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与何英之前交往过得女人都不像,严格来说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何英确定,他的妻子就应该是路千寻这样的人。

两人交往一年,订婚三个月,与寻常情侣无异,但何英在路千寻身上感受到一直奇怪的割裂感。

她懂事得太不真实,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她基本都会笑着应允,而这些要求里,她唯一拒绝的是……生理上的事。

两人虽然偶尔会睡在一起,但从来没有做过。

偏偏在那些欲望隐匿的夜里,路千寻会很突然地从身后抱住他,用脸摩挲他的后背,像一只正在索求温暖的小猫。

“何英,”她叫他的名字,声音软得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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