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微酸(38)
作者:烟花海棠
🔒25.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三个问题决定胜负。
第一个问题,证明那个人根本不了解宋荻野的过去;第二个问题,表示那个人完全不知道宋荻野的近况;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一针见血——一开始的“拜金女”人设,根本立不住。
对方确实是没想到宋荻野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么理智,眼看舆论已经开始往宋荻野那边倾斜,不得不挣扎道:
“公道自在人心。”
“是啊。”宋荻野点头,“公道自在人心。”
直播突然被切断了。
大概是因为局势已经难以逆转,那边只能以切直播的方式暂时退场。
黄玉跟小曼忍不住鼓掌。
“太厉害了。”
要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绝对的冷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连整个过程中最不多言多语的何英也感叹。
“宋荻野,真是没想到。”
但已经杀疯了的宋荻野并不想结束,她还有别的话要说,于是干脆换号再开了一次直播。
这一次虽然没有人连麦,但评论里还是有一些质疑和羞辱的声音。
宋荻野完全不怂,正面迎战。
美女看看我行吗?我有钱。
“你不行,你生理有残缺,把钱留着治病吧。”
你这个样子以后哪个男的还敢要你?打一辈子光棍去吧。
“谢你吉言。”
退一万步说,被强了去报警呗,开直播干什么?为了红不择手段。
“是啊,这不正在呼吁别的受害人一起去报警嘛,如果这是你所谓的‘红’,那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看她如此犀利、直接、一针见血,除了小曼外,其余两人彻底目瞪口呆。尤其是黄玉,她和宋荻野合租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如此强悍。
她原先只以为,宋荻野是个不爱说话的内向女生。
但此时此刻她看着宋荻野一字一顿地回复那些嘴臭网友的评论,她才意识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宋荻野。
“为什么被强了还敢这样大摇大摆?”
面前的宋荻野已经忍不住把某个网友的评论念了出来。
“当然是因为这世界的规则从来不该如此本末倒置。该滚回黑暗里去的是那些罪犯!该站在太阳底下的是我们!”
为什么要迷信受害者有罪理论?
为什么要为施暴者找理由呢?
到底是谁丢脸,到底是谁应该害怕?到底要让谁社会性死亡?
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宋荻野不会让杨光明再好过了。
怼完网友的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看直播的各位,其实我还有一句想说的是,如果你们有孩子的话,真的放心把孩子交给罪犯的培训机构吗?你们能确定,在升学畅参加培ᴶˢᴳ训的过程中,孩子是安全的吗?”
果然,第二天,升学畅的各个分校都出现了大批家长前来要求退学费的情况。网络舆论的风向又变了,话题直指大型教育培训机构创始人杨某陷入性侵风波,“校外培训”是否真的安全?
升学畅为此不得不发布了此事涉嫌诬告,已经向造谣者寄送律师函的官方申明。但宋荻野实际上什么也没收到。
舆论的变化让其余的受害者看到了转机。
很快,黄玉带给了宋荻野一个非常好的消息。由她搭建起与受害者联络的网站上收到了一份留言:我是曾经的受害者,我愿意出面作证,杨光明就是一个强奸犯。
在闹市区的一处花园咖啡屋最里层的卡座,宋荻野见到了那个照片里出现过的女生——杨源源。
她是一年前来到 S 市的,如今在一家汽车公司做会计。
那是个很瘦小的女人,镶嵌在雾蓝色的长款羽绒服里,前额留着厚厚的刘海儿,剩下乌黑的长发用鲨鱼夹固定在后脑勺。她不施粉黛的脸上,有一双又大又圆很灵动的眼睛,但美中不足的是这双眼睛一看就是昨夜哭过,肿得像两个核桃。
“我往一本学生杂志投稿的诗歌获奖了,杂志社说把稿费单和奖品都寄给学校,那天,班主任让我直接去杨光明办公室里领奖品.....”
杨源源说话的时候一直习惯性将头往下埋,似乎在刻意用刘海挡住自己的脸。
“我去了,他夸奖我很厉害,说我在复读期间还能有如此佳绩,是学校的骄傲,然后他给了我一杯饮料,让我坐在沙发上等一等他,他要亲自再给我提一张奖状。我喝了那个饮料以后,就开始头晕,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和他一起光着躺在了床上......”
宋荻野看不见杨源源的表情,只听见声音越来越小。嵌在羽绒服里的杨源源肩膀在小幅度的抽动,她每说一句,都要狠狠吸一下鼻子。
“他说他是欣赏我的才华,是情不自禁,是身不由己。我看见床单上有血渍,我很痛,也很害怕,我说我要告他,然后他给我看了照片......”
杨源源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天她浑浑噩噩地从办公室走出去,手里攥着稿费单和杂志社寄来的奖品,以及杨光明亲自提笔的奖状。
这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
她去的时候有多开心,走的时候就有多绝望。
“好孩子,我是爱你,你不应该这么难过。”
伪善的人还在露出微笑,把刚才发生的事说得像打翻牛奶或者错过公交一样轻松,他拍拍杨源源的肩膀。
“以后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好吗?”
好吗?我睡了你,以后我罩着你。多划算啊。
杨源源觉得自己像一台宕机的电脑,一本翻到头的书,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但偏偏缺少一个发泄的端口,只能沉默。
小腹传来隐隐的疼痛,沉默着每向前迈一步,都像是在亲自将自己撕裂。
二十分钟的回家路,那天她整整走了两个小时。
从此之后,她憎恨诗歌,憎恨文学,憎恨那个有才华的,会让人情难自禁的自己。
宋荻野埋头喝了一口已经变凉的咖啡,苦意甚浓。
“其实从来不是我们的错。”她开口道,“也不是文学和诗歌的错。”
杨源源的脸抬起来,红肿的眼睛里噙满了泪。
“是的,我昨天看你直播的时候,终于想明白了。”她拿起一张卫生纸将眼泪擦干。“只是杨光明的错。”
走夜路被拉进小巷、想买东西被诓骗裸贷、拒绝追求......你可以说她们安全意识不够,脑子不清醒,说话不好听,但是你不能说她们错了。
错的明明是那些施暴者。
杨源源同意宋荻野把她的照片打码后一起放出去,也表示自己会在网络平台上同宋荻野一起曝光,她喝完一杯柚子茶后,心情好像轻快了很多,在离开前还给宋荻野念了一首诗。
在此之前,她已经很多年不敢读诗。但昨天,她打开了自己从 F 城带来的行李,里面有她高中时候的笔记,有一首手抄的诗——
请用热泪诅咒我,祝福我,我祈盼。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怒斥、怒斥那光明的微灭。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宋荻野觉得很对题,于是情不自禁地跟着她念了出来。
“要愤怒,要呐喊,要让世界听到我们的声音。”
因为杨源源的加入,舆论更是呈现了反倒。
买水军也没用了,被顶置在前排的评论全部都是:“强奸犯去死“、”杨光明坐牢”、“升学畅倒闭”,偶尔还有几个抖机灵说恶心话的,用不着小曼亲自上阵,底下的群众就已经把号主爆骂一顿。
小曼为此心潮澎湃。
“一定还会有人站出来的。”宋荻野笃定道。
宋荻野的判断是对的,通过网站联系她的人开始变得多起来,甚至还有几个没有通过网站,主动在社交平台上吐露了真相。
杨光明终于撑不住了,他花钱删了很多账号,但堵不住的言论像打地鼠游戏,敲下去一个,另一个又窜出来。好几家升学畅分校都暂停营业了,事情闹得这么难看,连医院里的小护士都在偷偷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