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微酸(24)

作者:烟花海棠


不管怎么说,两人以朋友的方式相处了一下午,气氛还算缓和,何英在直入正题的时候就不再那么遮掩。

“既然吵架了,怎么那些她学生时代喜欢吃的东西,喜欢去的地方,你到现在都记得那么清楚呢?”

“因为我也喜欢啊。”宋荻野捻了一筷子清蒸鳜鱼。

“哦对,你说你们有很多相同的喜好。”何英顿了顿,“甚至喜欢上同一个男生……”

拖长的声音漂浮在半空中,让人觉得吊诡。

“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啊?”

他问。

但是宋荻野反应并不强烈的样子。

“太久,不记得了。”

她轻描淡写,然后给自己盛了一碗栗子汤。

何英很想吐槽一句:这也能忘吗?可是宋荻野完全没有异常的姿态让他觉得追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不大,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问道: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能跟我说说吗?”

他的问题让宋荻野都快把“嫌弃”写到脸上了。

“是个男人。”她一边喝汤,一边用眼睛死死盯住何英,“何先生,你不会是幼稚到还想去跟高中生的‘旧爱’作比较吧?”

这就让何英有些下不来台了,何英轻轻咳了两声。

“我只是随便问问。”

考虑到明天还要回 H 市的关系,晚饭后,何英拒绝了宋荻野带他去路千寻 F 城的家楼下转转的提议。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觉得在人家居民小区单元楼下徘徊太傻。

他发现宋荻野所谓的“带他逛逛”,某种意义上更像是一种“集邮踩点”,比起纯粹的游玩,她好像是带着他去把她高中时候的路又走了一遍。

夜晚的风刮过耳畔,有种刺骨的凛冽。

何英看着宋荻野用手拢了拢耳边细碎的头发,她的眼神在夜色的衬托下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空洞感,这种空洞感与医院里那些行将就木的病人十分相似,但她在跟他交流的时候,嘴角却带着礼貌的笑意。

“何先生,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说。

“你说得对,来者是客,谢谢你慰问了我妈妈,明天我来送你去高铁站吧,预祝你回去工作顺利。”

她的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割裂感。

当宋母发现,自己不争气的女儿竟然晚上八点半就来刘小丽家接她回家时,她忍不住要对宋荻野进行一番敲打。

“都让你不用管我的嘛。”她在刘家的沙发上像小孩儿一样撒起气来,不让宋荻野扶她起来,“你倒是带那个何老板去看看我们 F 城的夜景啊,去广华公园里转转也好咯,晚上很多年轻人在那里玩的。”

她的工友刘阿姨也跟着掺和。

“对对对,人家那个公园还专门修了一个那什么……情人桥!我头两天刷短视频,好多小情侣在那个桥上拍照。”

这位刘阿姨也是个单亲妈妈,有一儿一女都在外地。

她的老公以前是开大货车的,宋荻野考上大学那年他在送货途中出意外去世了,后来为了讨生活,她就跟着宋母一起去了工地做小工。

宋荻野老记着早些年刘阿姨和她的先生成天在家里吵架,闹得鸡犬不宁,按理说吃够了婚姻苦的女人总不该对小辈稀里糊涂的催婚,但固化的婚育思想早就成了压在妈妈那一辈女性头上的大山。

虽然她们找了对象却过得很苦,但她们还是希望儿女能找个对象。

“妈,我都说了,真的只是老板而已。”宋荻野不得不放下最后通牒,“你千万别再想些有的没的了,人家老板是有未婚妻的。”

话一出口,两个中年妇女开始大眼瞪小眼。

“哎哟,有未婚妻你不早点说?我跟你妈下午就靠这聊得欢呢,这不白瞎吗?”刘阿姨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但很快又八卦起来,“他那个未婚妻漂不漂亮啊?做什么的?”

“漂亮,非常漂亮。”宋荻野一字一顿,“做记者的。”

知晓何英是有家室的人以后,宋母的情绪好像就变得低落了很多。

宋荻野知道,妈妈一开始高兴也是以为自己真的找了个对象,或者有了个潜在目标。

“好了好了,有什么好失落的。”在浴室用毛巾给宋母擦拭身体的过程中,宋荻野的语气非常温和,“你也不想想,人家一个大老板,怎么会看得上我嘛,别说老板,就我在城里的那个室友,找了个警察,人家警察的妈都嫌弃她工作不稳定,家里负担重,现在的婚恋,可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那我也是看他那么积极来找你嘛。你自个儿数数,你几年没回家了,然后你再说说,你是不是从来都没谈过对象,那你都这样,突然来了个男的跟你一起,我肯定误会啊。”宋母的手在半空又比又画,“我不也还是想着,你在外面累,ᴶˢᴳ能有个人照顾你嘛。”

“好好好。”

宋荻野往宋母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走吧,我先扶你上床,今天咱俩一起睡。”

好不容易把嘟嘟囔囔的宋母哄上了床,宋荻野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上午收到的那本《千与千寻》原画集打开,从中取出了一封信件。

睡之前很重要的一件事,是读完它。

宋荻野拆开快递一眼便认出来,这本原画集是很早之前她陪路莱一起去买的。那个时候,路莱受她的影响,和她一起搜集过不少这部动漫有关的周边,其中就包括这本原画集了。

最开始要分开的时候,路莱说把原画集送给她,就当留个纪念。

宋荻野却坚决地摆摆手:“即使不再见面,又不是生死相别,说‘纪念’什么的太玄乎。”

但最后,路莱单方面决定与杨光明同归于尽的时候,还是把这本画集寄给了她。仿佛在回应她当初的冷漠拒绝。

宋荻野拿着画集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了夹在其中的信件,不由得心头一紧,连忙把画册合起来收进了柜子里,那封信,她得找个合适的时间看。

现在,宋荻野轻轻展开了信纸。

鼻腔微酸的感觉,像是含了一颗清凉过头的薄荷糖。

当宋荻野反应过来自己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到了下巴上。温热且带咸的液体,流过皮肤如果不加以擦拭,就会留下一道叫做泪痕的粗糙的印记,宋荻野用手拼命去抹,信纸也在这一刻被她揉得七皱八褶。

反正这东西也不会留着,反正到了最后,所有的东西都会沉默。

宋荻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掏出打火机将那个皱巴巴的纸团儿点着了,一簇黄色的火焰在她专门拿进卧室做烟灰缸的搪瓷杯里燃起。

一团不起眼的灰烬纷飞而起,黏贴在宋荻野上衣白色的袖口上。

在人来人往的高铁站广场,宋荻野与何英握手暂别。

“何先生,一路顺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先前病过一场留下了后遗症的关系,何英总觉得,即使是阳光下,她的嘴唇也没有几分血色。

“等我回来,我会联络你,所以拜托你在此期间别再向我同事制造误会了。我知道,你跟着我过来,总归不是就逛逛 F 城这么简单的。”

宋荻野忽然开门见山了。只是声音轻轻的,让人感觉缥缈。

“宋小姐是个聪明人。”见她如此,何英也不自觉地将态度端正起来,就连称呼方式也从全名变成了尊称,“希望你能说话算话。”

“当然,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麻烦何先生一件事,”宋荻野顿了顿,“请帮我约见那位杨总,杨光明。”

这个要求倒是让何英吃了一惊。

“宋荻野,你以为我是谁啊?”她不合理的要求让何英刚才建立起来的礼貌态度瞬间崩塌,“出了那样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说约见就约见?”

事实上之前何英还真的准备过要去拜访那位杨总,在跟宋荻野第二次见过面以后。他的本意是去帮前岳父私下再送些慰问金,以保障已经同意了赔偿的杨光明不会再突然反水,咬着这件事不放,或者是接受记者采访,导致舆论居高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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