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遗址(128)
作者:祝蓝
扇得有种纵容的意味,但没好气:“现在行了吧?”
裴砚青稍微侧过脸,脸颊上的痛软绵绵,遗存着她掌心的温度。
他的大脑终于,在这一刻,在感到温柔的疼痛后,重新开始艰难地运转。
在开口之前,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滚烫的热泪飙出来,像罪大恶极的犯人突然被赦免了那样,但依旧战战兢兢的。
“所以……你,你现在,不喜欢他了吗?”
裴砚青整个人都在颤抖,胳膊抬起来抹抹眼泪,艰难地想要看清她,但始终做不到,泪淹了他,到处都是模糊的重影,他的世界在虚焦,显示屏加载不出来的那种虚焦,难以容纳信息量的虚焦,过载的虚焦。
好像有几百万束烟花在他脑子里炸开。
他难以置信,短促,断断续续地问了好几遍,老式录音机那样翻来覆去的倒带,“真的吗?”
“真的不,不喜欢了?”
“你......要和他分,分手吗?你是说要分手吗?”
闻钰感觉他快要抖下山崖了,先把他往里拽了几步。
“对,没办法继续喜欢了。”
她伸手擦了擦他眼角,烫的泪,揉着凉的月光,无数颗碎玻璃从他眼睑淌出来,一张狼狈的、新浴过的脸。
这人到底哪来这么多眼泪,水做的吗?
裴砚青听不懂,他突然没办法听懂她的话,一个字都听不懂,磕磕绊绊,哽咽着追问:“……没,没办法?……为什么?”
他看过她恋爱的样子,他看过她用怎样温柔的眼神看向潭扬,他看过他们像真的要爱到下辈子一样,在众人面前接吻,而他能做的只是旁观,换双人床,买套,听着他们做-爱,甚至初夜也被当成潭扬。
那些东西是裴砚青永远都不敢妄想的。
实在太远了,那是太遥远的一个世界,那是他至今素未谋面,越过千山万水也永远无法跋涉到的那个世界。
闻钰今晚已经做到她能表达的极限,她指腹顿住,平淡到理所当然,这个理所当然即使对于她来说,也是突然醒悟,对于裴砚青来说,那就是天方夜谭,“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啊。”
裴砚青虚握着她的手腕,他说不出话。
有一瞬间,也许是闻钰柔软的触摸给了他一点莫名的底气。
他那一瞬间想问,那我呢?
你刚说的,这辈子。
是什么意思?
是想选我的意思吗?为什么呢?为什么突然要选我?
不可能是因为喜欢。
不可能。
最近你总说恨我,讨厌我,恨不得我去死。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突然你不骂我了,还给我擦眼泪?为什么把我从悬崖边拉回来?为什么要分手?
这辈子,你刚才真的说的是这辈子吗?这辈子要和我在一起的意思吗?你刚才真的是想要说这句话吗?
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到底这仅仅只是游戏,仅仅是捉弄,还是这真的是你的真心话?
你现在,到底是真的有点喜欢我,还是其实一直都特别恨我?
裴砚青从悬崖边被拉回来,但他立刻被自己架上另一个悬崖,一个无休无止的疑问句组成的深渊,他连问都不敢问出口的深渊。
你要等下辈子,还是这辈子。
这话特别像是个极具诱惑力的另一个赝品。
像那片树叶一样。
不牢靠的,危险的,美丽但有毒的蘑菇,致幻物,挂在面前永远叼不到的胡萝卜。
闻钰的问句不是问句,她不是真的在问他,在他们之间,她从来是无需询问什么的,她只是通知他。
这个通知后面跟着什么?她这次要放的筹码应该比那片叶子还要更重,比那个看起来更真挚,裴砚青想,这次,她如果要收回,那么碾碎的不是任何一片叶子,而是他自己,碾碎他的心脏,流的不是绿色的汁液,是血。
裴砚青不怕跳崖。
但他怕自己的幻梦被她亲手撕碎。
那比跳崖痛一万倍。
敢不敢信。
他不敢。
“你膝盖破了。”
闻钰突然说。
“抓萤火虫抓的吗?”
裴砚青闷闷的:“嗯。”
“回去给你擦碘酒。”
她一直被他牵着,现在反过来握住他的手,“走吧。”
裴砚青跟在她身后,本来倒是完全忘记膝盖被蹭破,现在被她指出来之后,就突然变得有点瘸了。
他感觉那个“走吧”特别像“回家”。
过去总是有好多委屈,那么多时刻,她不知道的。
裴砚青一直不觉得自己需要安慰,他太擅长忍耐了,有些委屈太小了,都不觉得是委屈。
不被看到的时候,都一直觉得没事,不疼。
闻钰说给他擦碘酒,她这次真的看到他的委屈了。
可他还是不敢信,心里有个声音天人交战的,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信,她给了还是能收回去的,她说过好多次恨你,她真的对你没感觉,你没看到她真正恋爱时候的样子吗?另一个声音反驳,可她说回家。紧接着对方无语的声音,人家说的不是回家,是走吧,走吧!就算和陌生老奶奶指路也可以说走吧!你能不能不要脑补啊?俩吵起来了。
我觉得差不多啊。差很多啊!
真的差很多吗?对啊!
可,可是这样不够吗?她对我这么好,她说给我上药。好好好,你现在又觉得够了?她对你还没有对潭扬的千分之一好!
可一点点也是爱啊。天啊,怜悯不是爱!!
也……差不多吧。明明就差很多啊!!她只是一时兴起啊你看不出来吗?她喜欢你什么?难道喜欢你会跳崖吗?让你跳你就跳,不让你跳再拽回来,你只是她一个廉价的发条玩具,她其实根本不在乎你痛不痛,只是给你个甜头而已,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我明白啊。
那你到底在干什么啊?!真的信了会比跳崖痛一万倍啊,你还不如现在转身从悬崖上跳下去——
“我要这辈子。”
闻钰不走了,转过来看他。裴砚青语气是确凿的,但一对上她的眼睛,又顿时丧失了全部勇气,他想,闻钰刚才说不定真的是说着玩儿的,一句玩笑话,逗他的,如果他当真,会显得好傻。
他慌乱垂下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没,我没说话。”
天啊,你当她聋吗?你到底要干嘛?你真的以为她会和你谈恋爱吗?干嘛自取其辱啊?
裴砚青嘴唇颤抖,太绷紧了,心脏也紧缩到有点痛楚,赶紧改口,“不,不,我确实说了,但,就是……”
好蠢。为什么你在她面前总是这么愚蠢啊?!
闻钰静静地站在原地,她很耐心,也没有那种看人表演的笑,她只是等他捋清自己异常断裂的表达。
沉默的空气里,有那么一点儿包容的气味,可能也是他的自动美化,反正闻钰仅仅只是挂着那副一直以来都差不多的平静表情。
因为这股包容,裴砚青的胸腔突然升起一股窒息感,里面的气体都彼此绞着,勒着他的脖子。
他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儿勇气。
“你,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闻钰没有想到他如此挣扎着的,是这样一个问题。
她觉得他们好像已经达成共识了,难道没有吗?虽然她的疑问句用的是句号,说了也没有要再重复的意思。
“算啊。”
裴砚青又哭出来,她说算啊,也显得他蠢,反正无论怎样,他都有种不知道从哪来的羞愧感,好像小偷一样,总觉得什么都不该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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