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水星(24)
作者:两只陈橘
温迟迟逼自己从巧克力上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目光若无其事,看向他。
身旁,很近的距离。李槜逆着光,轮廓有一层绒绒的边。这样的目光下,他终于放下笔,轻微的磕碰声响,然后伸手把那块巧克力移过来。
温迟迟松了一口气,正要识趣地转回头去,原本以为不会开口的人却在此刻突然出声。
“不是吧……”包装纸和桌面碰撞出轻微的塑料声响,李槜尾音拉得有些长,明明有些丧气的调,却显得人距离很近。
温迟迟愣了一下,等着他后面显然还没有说完的话。
李槜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你用我跑腿买的东西来谢我啊?”
同样包装的巧克力,和那条内容相同却比高川柏晚收到好几天的短信一样,让人莫名就憋了口气。
而因为她此时的平淡,又好像不该是大不了的事。
“啊?”很简单的逻辑关系,但因为太过于出乎意料,温迟迟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所以,是介意这个?
她正准备开口解释点什么,旁边的李槜却突然干脆利落地把那颗巧克力收回桌洞,语速有些快:“不用谢,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不再是刚才那样让人错觉的距离近。
就这么一句,也不等温迟迟做反应,他又拿起笔开始写试卷。
夏天温度高,在走廊上打闹的人也多,乱糟糟一片,让每一处的安静好像都无所遁形。
温迟迟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落在李槜的侧脸,他头发好像长长了一点,碎发挡住一点额角,露出的眉弓饱满,微微皱着。
或许是写到古诗填空,又或者文言文。
*
半个夏天过去,高考前的一个周,占据宜兴很长时间的雨季又如期到来,初期依旧断断续续,恨不得热一天雨一天。
在这样的反复无常中,温迟迟很突然地意识到,自己留了快三年的短发,现在已经变成了可以扎成半长不短马尾的长度。
三中一贯要做高考考场,会在高考前让他们这些非高考生和高考生一起放假。
在放假的前一天,晚自习前那段时间,教室里罕见有些躁动,直到英语老师拎着录音机和磁带进来放听力,才终于消停下去。
听力放到一半,英语老师已经回了办公室,磁带却突然卡壳。温迟迟轻车熟路地敲敲桌面,旁边正在写物理试卷的李槜就了然地起身让她出去——
他是不需要听什么高考模拟听力的,MP3里据说都下载的是新概念英语。
打开录音机笨重的盖,温迟迟在又略微浮起的噪声中熟练地拿出磁带在机器上敲了敲,重新放进去,在按下“继续”按钮前平和地抬起头,用目光提醒大家把注意力收回来。
按钮凹陷进去,磁带只要卡壳过一般就会出现第二次故障,要有人在旁边守着。圆润的英语被磁带过滤出浅浅的机械电流音,温迟迟松散的、没有焦点的余光看似虚飘在半空,实则却全部被用来看清不曾抬过头,更不可能和其他人一样翻页看最后一个题选项的李槜。
这么热的天,和大部分人一样,他并没有没有穿校服,但不同于往日黑灰之类的深色调,李槜今天罕见的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只在袖口有一圈小小的刺绣。
其实并不陌生,课间操位置换来换去,他明明很高,却被陈杰书拉着去了前面,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足够站在后面的温迟迟铭记他的背影,甚至能在脑海中描摹出T恤上被肩胛骨撑起的形状。
但无论多少次,少年的轮廓总是耀眼。
每天下午都有高三年级组织跑步,在听力的尾声中,说不上多昂扬的口号声传上来,温迟迟抬头,从门框顶的玻璃往外看,瞥到一眼处于黄昏和黑夜交界处的天色,突然有些难过,但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某个周末,陪王思琪去剪发的时候,她随口问温迟迟要不要也剪一个,还说起温迟迟去年那个自己剪的潦草的刘海,两个人都觉得好笑。
时间真是最让人措手不及的东西,当时的刘海也已经变成现在可以扎起来的长度,让温迟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而曾经以为遥远的高三也已经近在眼前。
“还是留着吧,这个长度洗头也不耽误时间。”温迟迟当时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剪。
王思琪也说:“你都留这么长时间短发了,试试长发也好,早该变变,多好看!”
变化。
曾经很多时候都抗拒计划之外的事情,但如今,温迟迟却由衷地从变化中感受到某种,类似新的生命力的东西。
低马尾已经不再会刺到脖颈后的皮肤,纵使依旧怀揣着某种无法示人的念头,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和李槜之间已经生出一种小心翼翼的熟稔,或者说,是默契——因为不可避免的、太近的距离——
咫尺的空隙,让温迟迟能听见李槜哪怕只是拖拽椅子的轻微声响,永远发不完的试卷总会出现几次混淆放错的情况,而偶尔不小心碰到一起的手肘,也会烫得她不可避免的、飞快的移动回来......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混沌又熙攘的瞬间中,李槜对温迟迟来说,也终于不再是面店里那一句时间,或者并不那么甜的蛇果,也不是被撕碎的成绩单。
他真正跳脱出温迟迟的想象,自然也脱离了源于想象的滤镜,但却依旧没有碎裂,甚至因为某种或许有的、实际的瑕疵,变得更加鲜活又坦荡。
温迟迟有时觉得自己好像也是在玩什么集邮游戏,她开始热衷于去发现关于李槜的那些未知点,好像一张白纸被慢慢填满的过程。
他早上好像总是容易困,臭脸也是因为此而不是在发脾气,并且丝毫不影响效率;
他做简单的题习惯心算,数学除了最后一道大题就只写思路和辅助线,语文课上的潦草,但并非就真的不学;
他没有笔盒,笔也只有黑色一种颜色,所以英语老师让批改试卷的时候会转过来和温迟迟借,各科的答题卡也都被他用来打草稿;
他不像其他男生,他身上从来没有什么烟味或者汗味,只有洗衣液上淡淡的松柏味;
他果然是晒黑的,因为偶尔把袖子撸到肩上会露出泾渭分明的界线,界线以上是与小麦色对比分明的冷白色;
他人缘居然特别好,常常会有不同的男生来约球,也托他的福,温迟迟走在路上和人打招呼的频率变得高了起来......
以及,给他送情书的女生很多,但绝对没有本班的。
*
高考那两天是难得的艳阳天,面馆开着门却罕见的没什么生意,温迟迟打包了面拎着回家,一路上能看到道路对面拉地横幅,警车救护车呼啸,到处是穿着旗袍或者抱着花等待的家长。
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只需要两天就能决定一部分人的人生轨迹,也不知道命运到底是太轻松还是太沉重。
第二天下午返校,早上才下过一场大雨,大理石地板湿漉漉的,天也阴沉,温迟迟几乎是踩着点进教室。
“行了,天天说要你们紧起来,要为高考准备起来,现在不是准备了,真变成高三了,多的我也不说了,什么爱玩不爱学的小心思都给我压一压,就一年,忍不出毛病,都紧起来......”
陈方在讲台上大谈今年高考,门外突然有人打了报告,两种声响搭配太突兀,引得班里的人都抬头看出去。
“行了行了,赶紧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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