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67)
作者:东以野
右侧手腕戴着记录病人信息的腕带,他再没精力注意隐藏,用拇指指腹拭去那滴悬挂眼睫,要坠不坠的泪水。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面对麦穗,谢冯笙像是将那些运用得炉火纯青的沟通技巧全然抛之脑后,只剩面对心仪对象的本能,笨拙又生硬地剖析心意。
麦穗不领情,抬手拂去他的手掌,拔高声调反驳:“你有问过我的想法吗?是不是未来的某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经离开,只剩我一个人像笨蛋一样,被你骗得团团转,你还在觉得这是为了我好?”
连续堆积的情绪突然爆发,那双清澈眼眸被受伤与愤怒填充,压抑的哽咽声在寂寥环境中格外清晰,麦穗的肩膀跟随胸腔起伏,有节奏地颤抖。
她用力咬着下唇,从牙齿缝隙中挤出一句话:“我不需要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为我好。”
一年前的深夜,麦穗选择接受现实,平静离开,从来不是因为将这段感情放下了。
恰恰相反,她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麦穗很在乎谢冯笙的感受。
没有人比她更爱他。
只要谢冯笙想,她愿意放手成全,帮他实现筹谋十余年的计划。
但这并不意味着麦穗可以接受谢冯笙在这等重要事情上有所隐瞒。
麦穗抽噎一声,深吸口气平复呼吸,手背将顺着眼尾滚落的泪水擦去。
她扬起下巴,轻颤着嗓音反问:“你是不是忘了,四年前我生病住院的时候,你提醒过,我们不是只有夫妻这一种关系。即便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也有权利知道你真实的身体状况。”
无数细小针尖凭空出现,随麦穗落下的眼泪,一下接一下刺在谢冯笙的心脏上,带来密集且难以忍受的持续痛感。
谢冯笙无声摇头,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自山城相遇时起,麦穗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像是控制着他所有情绪的开关。
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被人下了蛊,否则怎么会因为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女孩方寸大乱,丢失维持十多年的原则。
但从决定带麦穗长宁那日起,谢冯笙早已认清自己的真心,只是不愿因此被有心人利用,才选择了交易利用这种欲盖弥彰的烂借口。
只要她开心,他可以在连续加班几小时后的凌晨,如同心思稚嫩的学生一般,陪麦穗在二十四小时开业的店铺,用她的专属折扣卡吃一顿火锅,再沿着幽静无人的小路,徒步走回住处。
回想母亲冯有仪还在世时,曾经和他讲过的话:“喜欢一个人,就是倾尽所有,让她开心,让她无忧无虑。”
可事到如今,麦穗却因为他站在分岔路口时的错误选择与坚持,一次又一次妥协、红眼、流泪,谢冯笙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
眼睑快速翕动几下,他试探性抬起手臂,将面前强撑着精神,扮演咄咄逼人姿态的女人紧紧拥进怀里。
一切都十分顺理成章,麦穗并不意外谢冯笙这番举动。脸颊在男人解开两粒扣子的衣领处蹭了蹭,她再难压制情绪外泄,自然垂落身侧的手臂抬起,锢住谢冯笙的窄腰,用力收拢。
呜咽阵阵,胸前一块衣襟被泪水打湿,紧贴着谢冯笙的胸膛。
相隔的薄薄一层衣料好似并不存在,他们从彼此相接的皮肤间汲取温度与养料,供养即将盛开的花朵生长。
半晌过后,谢冯笙抬手,掌心覆在麦穗脑后,软着嗓子安抚:“不哭了,好不好。”
那份被岑淮颂递来的资料早已事无巨细交代了谢冯笙的情况。为使病情稳定,家属要尽可能让病人保持情绪稳定,心情舒畅。
麦穗细细回想着,将埋在对方胸前的脑袋上下摇摆。她并没有立刻把头抬起来,后知后觉为自己方才的表现感到脸热,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尽数擦在那件价值不菲的白衬衫上。
等了好一会,估摸着两颊与耳尖的热意已经消退散,麦穗才从男人怀里退出来。
谢冯笙握上那截白皙纤细的腕骨,拉她到一侧沙发上落座,麦穗瓮声瓮气地开口:“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我知道。”谢冯笙认真嗯了一声,提起茶案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不容拒绝塞进麦穗手里,“等你有时间有心情,可以慢慢找我清算。”
麦穗捧着水杯小口喝着,面对这几句讨好的求饶不为所动,直言阐述想要求解的问题:“你的主治医师是哪一位,我要找她交流一下。”
“她今天下午不在,你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请她过来。”怀疑的眼神落在身上,谢冯笙放下玻璃杯,双手扳过麦穗的肩膀,使两人视线处在同一水平面。他信誓旦旦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人已经在这里了,我怎么敢再有所欺瞒。”
麦穗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
紧绷的心情得到放松,麦穗环顾四周,被窗前整整齐齐码成一排的花盆攫取目光。
那原本是长宁蓝山公馆温室花房中,两人亲手种下的。
当日离开匆忙,且要搭乘飞机,麦穗没机会过去收好带走。
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看到它们。
时隔一年,墨绿麦苗早已更换一茬,可麦穗却觉得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生机勃勃。
麦穗抿抿唇,心下生出几分不好意思:“你怎么把它们也带来了。”
谢冯笙没有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他的眼神自始至终落在麦穗脸上,压低声调轻描淡写解释:“那都是我的宝贝,当然要时刻带在身边。”
第45章 月照逢生【正文完】
离别时的千愁万绪如同潮水, 在交握双手与对视眼眸中退去。
倾斜投射进来的阳光,自窗前唯一一株盛开的向日葵花瓣移开,麦穗低头看了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5点20分。
“时间不早了, 我的行李箱还存放在楼下警卫室, 得赶在他们换班前取走。”麦穗收回落在向日葵上的视线, 利落起身后,定定站在原地,迟迟没有迈出脚步。
目光下移, 停在被人牢牢扣住的手腕上。她稍稍往右侧歪头, 茫然不解看向面前的男人, 似是在无声控诉他为什么要拉住自己的胳膊。
谢冯笙眉眼含笑,听从命令放松手上的力道:“没说不让你走, 稍等。”
在麦穗的注视下,他快步走至病床右侧靠墙放置的衣柜前, 从中取出一件黑色衬衫, 又毫不避讳地背对着麦穗,将身上的白衬衫脱下。
麦穗对此瞠目结舌, 磕磕巴巴道:“你换衣服干嘛?”
他没有立刻回答,骨节分明的手指继续动作着。直至最后一颗纽扣钻进孔眼,谢冯笙理所应当朝门口位置摆手:“走吧。”
“啊?”
麦穗先是疑惑, 很快明白他这是要陪同自己下楼外出,“你现在是病人,不能随便离开医院,不要给医护人员添麻烦。”
“私人医院规则灵活,我的情况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之前与主治医师和责任护士都沟通过,他们都表示理解。”
有前车之鉴在, 麦穗并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这个问题等明天见完医生我自有判断,现在请你在病房里好好休养,不要乱跑。”
恩威并施把谢冯笙按在病床上,麦穗颇为无奈地解释:“我又不是要一去不回,不需要你用寸步不离跟着。”
谢冯笙笑笑:“我知道,只是不想浪费一分一秒能够陪你的时间。”
过去的谢冯笙是实打实的行动派,秉持着说不如做管用的真理,不像圈子里游手好闲的富二代,整日说一些哄人的肉麻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