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58)
作者:东以野
麦穗到底脸皮薄,不再做小动作,也不许谢冯笙有任何过界的举动。
薄雾弥漫的寒山近在咫尺,她少见生出一丝怯弱,面对即将可能发生的风雨:“我有没有和你讲过,之前在山城的时候,经常听这首歌。”
那时候麦穗住在土坯房里,衣食温饱尚且不能解决,更别提用来消遣的音乐电器。
“山城的高中也是住宿制,清晨统一的起床乐就是《丁香花》,这是我除国歌以外最耳熟能详的一首歌了。”
其实那时候,麦穗并不是住宿生,但为了赶上早读,同班同学还在睡梦中时,她早已动身往学校跑。
这些信息谢冯笙并不知晓。
在山城援助计划实施的时候,会对选定的资助对象进行调查,即便相关人员标榜自己统计整理的信息面面俱到,这样的小事却实在不值得被记录在册注意到。
但谢冯笙知道,麦穗是因为没有缴纳住宿费,才不得不成为整个年级唯一一名走读生的。
胸口像是被一块吸满水的海绵堵住,沉重湿闷,压得他喘不过气。
谢冯笙喉口滚动,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相伴多年,麦穗对他一举一动以及神态变化掌握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很容易领略谢冯笙的心意。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打住,从前的事我早就放下了,你也别老替我觉得委屈,都过去了。”
谢冯笙哑笑一声,一本正经道:“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太太,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即便再过十年,二十年,只要回想起你从前经历的那些事,我都会心疼。”
突如其来的剖白宛若当头一棒,麦穗半天没缓过神。
驾驶位上,荣叔再控制不住,依靠自制力频频压下的嘴角彻底挣脱束缚,他握着方向盘,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灿烂微笑。
荣叔背对着二人,车内后视镜却早已出卖他的微动作。麦穗瞬间涨红了脸,迅速甩开被男人握紧的手掌,装作无事发生,看向窗外。
缓神几秒,她仍觉得不解气,特意观察荣叔的动作。
在确定他没将注意力分散到镜面映射的画面后,麦穗伸直胳膊,朝谢冯笙的腰侧不轻不重掐一下。
而后低声警告,“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你注意一点。”
谢冯笙宠溺地笑了笑。他没在意这不痛不痒的警告,反而趁机攫住麦穗作乱的手,递到唇边亲一口。
故意弄出些的暧昧响声,让麦穗不想再理他。
汽车停在寺庙前,安全起见,麦穗不得不挽上谢冯笙的胳膊。因为旅途中的那点小插曲,她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不情不愿。
小僧弥引二人前往禅房等候,归寂大师到来前,麦穗不放心地瞥他一眼:“佛教重地,一定要庄重虔诚。”
“遵命。”
麦穗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她暗自腹诽,谢冯笙这是从哪里学得这样恬不知耻,都变得不像他了。
“阿弥陀佛——”
归寂大师随声而入,笑眯眯朝两人行了佛礼:“二位施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麦穗恭敬躬身问好:“大师睿智,能看出我们不只为了上香而来。”
归寂大师一手捻着佛珠,另只手做出请的姿势:“我知麦小施主近日遭遇不测,但若只为上香求平安,谢小施主做的已经够多了。”
“什么?”麦穗讶然惊呼出声。
谢冯笙前几日来过了?
她下意识看向站在身侧的男人,只见对方神色如常,却并未矢口否认。
两人跟在大师身后,往寒山寺的正殿走。
知道麦穗应有满腹疑问等待解答,谢冯笙微微侧身,低声安抚:“我确实来过,你要是想知道具体情况,下山再和你细说。”
她应该想象不到,那时的他是怎样的焦急心悸,自然要将能想到的做法都照做一遍,以求保佑她的平安。
上香过后,麦穗在谢冯笙虔诚跪拜时看向归寂大师。对方接收到讯号,朝她点了点头。
院内银杏树下。
麦穗直言不讳:“不知大师可否记得,三年前,我曾将一串佛珠供奉佛前?”
“小友如此问,可是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归寂大师慈眉善目,询问语气中带着肯定。
麦穗面露犹豫,“我还不确定,只是猜测。”
有关谢檀烨与邻居婆婆的事,她总觉得有些蹊跷离奇,当年得知真相后,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将手串取回。
如今有机会,麦穗决定假借谢卓一事,尝试旁敲侧击探寻真相。
第38章 月照逢生
寒山寺内沉香萦绕, 微风吹拂,花瓣扑簌簌抖落,漫天飞舞。
归寂大师眼神温和, 对上麦穗那双略带迷茫的狐狸眼:“世间万物皆有定数, 小施主既已决定, 贫僧便命徒儿取来。”
为归寂大师跑腿办事的僧弥,是方才引二人入禅房的那位。小和尚脚步很快,三五分钟便折返回来。
与他一道的, 还有谢冯笙。
归寂大师温声低语:“有谢小施主的虔诚跪求, 麦小施主必定心愿得偿。只是有得必有失, 珍惜当下应是最重要的。”
这话似有弦外之音,麦穗拧眉, 没来得及细想,谢冯笙已走至她的身旁。
时至傍晚, 远处黛青山峰披上了橘红晚霞, 仲夏时节,月明星稀渐渐浮现浅淡轮廓。
谢冯笙嗓音徐徐:“多谢大师诵经祈福。”
归寂大师双手合十, 微微行礼,“我与冯施主多年故交,如今寒山寺又承蒙谢施主的照拂, 这自是应当的。”
他看了站立在侧的年轻僧人一眼,得到肯定信号后道:“贫僧已令徒儿备下斋饭,不知二位施主可有时间移步禅房。”
麦穗与谢冯笙对视,不约而同在对方眼睛中读出赞同。
斋饭过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两人告别归寂大师, 一步步走下台阶,如来时一般互相搀扶。
山间不似城中闷热, 夜晚凉风习习,谢冯笙将身上修身妥帖的西装外套脱下,不容抗拒地披在麦穗的肩膀上。
“我又不冷。”她小声抱怨,语气却泛着醇浓的甜,酥酥麻麻渗入心脏深处。
谢冯笙知晓她一贯的口是心非,顺势低语:“知道,是我担心你虚弱受凉寒气入体,强迫你再多穿一件的。”
麦穗挽着谢冯笙的胳膊,又往他身侧凑了凑,薄唇轻抿出弧度:“你之前怎么想到来寒山寺的。”
“寻求心理慰藉吧。”他轻描淡写阐述。
引路灯的光线昏暗,沉寂几秒,谢冯笙倏而停下脚步,转身定定望向麦穗。
麦穗不明所以,一脸懵地想要询问原因。话未出口,便被一股力道扼住腕骨,而后拉入怀中。
通往寒山寺正门的台阶很窄,安全起见,麦穗不敢有大幅度动作。她踮起脚尖,仰头用力回抱着眼前的男人,双手搭在他弯曲的脊背上,轻轻拍抚。
没有人规定上位者不可以有脆弱无助的瞬间,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可以栖息依赖的怀抱与肩膀,才不得不在凛冽风与雨中顶天立地,撑起一方晴朗天空。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灼热呼吸喷洒颈间,麦穗遏制不住眨了眨眼。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谢冯笙意料之外的,略带压抑的嗓音。
“麦穗,照顾好自己,我只有你了。”
—
翌日清晨。
麦穗收拾好一切正要出门,却被宋姨强制压着,坐到京郊别苑餐厅的长桌前喝汤,美其名曰调理身体。
看着眼前这一大碗热气腾腾且泛着浓郁中药味的汤饮,麦穗战战兢兢朝坐在对面的男人投去求助信号。
谢冯笙正襟危坐,洁白衬衫挺括,正欲开口,对上宋姨毫不退让的眼神,只能回以爱莫能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