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致此生(30)
作者:珩一笑
他礼貌笑笑,“没事,习惯了。”
“女朋友不心疼哟?”
心疼?
毕业那年的暑假,他和许希一起吃路边摊,她好端端的,他吃得拉肚子。
她说是他肠胃不耐造,
他不满:“你不心疼你男朋友,还幸灾乐祸?”
她从家里跑来找他,见他脸色一片纸白,吓了一跳,说带他去医院,他不想去。
她用他的话回敬:“那,那你怎么不心疼你,你女朋友心疼?”
许希谈恋爱也一本正经的,不像说情话,像辩论。
最后他被她说服了,去医院输液。
她陪了他一下午,输完帮他叫护士,还怕他无聊,买了本数独,和他一起填。
陈致说她最爱的是学习,他连前三都排不到。
她反而好奇:“第,第二第三是什么?”
他理直气壮地说不知道:“反正不会是我。”
十八岁的对话,幼稚得连旁人听了都忍不住发笑。
回忆似雾,一漫开,就是铺天盖地的,渗入人的每一寸肌理脉络。
陈致强行敛神,定了定,回答说:“没女朋友。”
“长这么帅,怎么会没有嘞?”
“太忙。”
话题又兜圈子绕回去了。
“所以说嘛,工作不是生活第一位的,钱永远赚不完,哪有健康、家庭重要。”
陈致没有解释。
这几年,他经历的种种,又哪是一两句话解释得清的。
小孩被他奶奶的声音吵醒,老人问他想不想上厕所。输液容易尿频,他点头。
他们带输液架去洗手间,面前的走廊人来人往,陈致看着某个角落发怔,随即被手机铃唤回神。
杨靖宇的。
他在对面说了一通,陈致说:“知道了,我在看合同。”
“你在哪儿?”杨靖宇听到他那边的广播声,但太嘈杂,没能听清。
“外面,看完发你。”
陈致无意多说,敷衍过去。
挂电话时,电脑往下滑,他忙伸手去捞,扯到输液管,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脱针了,血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输完液已是四点多钟。
来取针的还是那个护士,他皮肤白,手背那块青肿格外显眼,甚至有些触目惊心。
她告诉他:“可以把土豆切成薄片,敷一会儿就好。”
“好,谢谢。”
护士没好意思直视他的脸,不经意瞥到他沾了血迹的衣角,看布料就知价格不菲。
她心说,这还试什么啊,人家哪看得上一个月薪到手不到万的小护士。
陈致收回手,提包离开门诊楼。
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小雨,天地间一片雾蒙。移动的各种颜色的伞,仿似一枚枚圆纸片漂浮在水面。
他停在门口。
这两天他忙着处理公司的事,没顾得上找许希,他思忖着,要不要去之橙。
他看了眼手背,又想,还是算了,别吓到她。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提步向他走来的许希。
或者说,许年。
她撑着一把米黄色伞,面容被雨雾遮挡,变得模糊了,眉眼像清淡的墨笔勾勒,是疏浅写意的美。
——尽管这个形容,与充满焦躁、悲情、压抑、忙碌的医院格格不入。
走到屋檐下,她收起伞,距他仅两步之遥。
陈致一下没反应过来,忘了藏手背瘀青。
那么大一片,她果然注意到了。
许年目光被吸引,落在上面,不自觉顿了下。
“你……”她抿了抿唇,示意他的手,“怎么了?”
“没事,跑针了。”陈致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带过去,反而更关心她,“你生病了吗?”
她摇头,“我,我叔母住院。”顺带解释了一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来帮,帮她取药。”
取药窗口走门诊一楼。
但只有自己知道,有多少欲盖弥彰的水分。
她胡思乱想,坐立难安了近一个小时;改变离开的方向,走到门诊门口却只花了几分钟。
疾病降临概率也许比幸运的大得多,比如母亲罹患癌症,再比如叔叔,身体平时没有大毛病,某天突然中风,救不起来。
在医院这个特殊的地方,难免多想,却不敢多想。
不如亲自向他求证。
好歹是……相识一场。
她这么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陈致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猝不及防地,她跌入他的怀中。
“麻烦让让。”
有护士推着转移病床,要从他们旁边的无障碍通道往下走。
避雨的人群纷纷避让开,有人撞到许年,她身子被迫往前,手下意识地撑住他的胸口,似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搏动,一下,一下,强劲有力。
他身上有淡淡的木质香气,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四面八方地朝她侵袭。
感觉这样熟悉又陌生。
过去,他喜欢搂着她的肩和她讲话。明明很热,但他身上是清爽的。他说,见她之前,他都会洗澡洗头。
霎那间,她呼吸都仿佛受阻,心跳漏了两拍。
静了几秒,人已经过去了,陈致才松开她,“抱歉,事发突然。”
肩头隐隐地还残留着他手心的力道,许年不自在地往耳后勾了下鬓发,“没,没关系。”
眼一瞥,他手背的针孔因用力的缘故,渗出血珠来。
她从包里翻找纸巾,刚拿出来,又停住了。
后知后觉,她根本没必要因为这点伤,这点接触,而兀自乱了分寸。
他们当初是和平分手,不是吗?
她也不再是被他亲一亲额头,就会脸红的许希,不是吗?
“刚刚没按好,”陈致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纸,抽出一张,剩下的递还,“谢谢。”
许年默默收起来。
她怀疑他看穿她了,所以他笑了。尽管唇角上扬的弧度稍纵即逝,她也没错过。
陈致问:“不是要去拿药吗?”
“嗯……”
他看了眼腕表,提醒她:“他们快下班了。”
哪有什么药可取。
她走到窗口处,那里零零散散排着几个人,她立了会儿,折返。
结果陈致还没走。
他也不问她为什么空着手,说:“你要回去吗?我送你。”
不等她开口,他又补充一句:“我没带伞,电脑里有重要文件,或者你就当捎我一程吧。”
破绽百出的一段话。
这么小的雨,哪能淋坏他的电脑,何况,这里离大门也没多远。
但想到他或许生病了,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许年正要撑伞,他说:“我来吧。”
他个子高,她纵是踮脚也难遮住他,索性让他接过去了,她替他拿电脑。
雨不大,但被风刮着,肉眼不可见的水雾扑在脸上,很冷,还有些睁不开眼。
陈致稍微向上风口倾斜雨伞,另只手揽住她的肩。
她僵了下。
然而伞下空间有限,路上有车开过,她也没挣扎。
他稍稍偏过眸看她。
那双眼睫因紧张簌簌地扑着,似蝶翼,往下,是小巧的鼻头,淡色的唇。
这几年,许年长了些肉,但还是瘦,刚刚半抱在怀里,那么小只。
她脸颊褪去婴儿肥,更紧致了,五官长开,显得眼睛大,分明没有阳光,瞳仁却很亮,眼神里多了沉静。
谈不上一眼惊艳的长相,在陈致半梦半醒间,出现过无数次。
还是不太一样的,他又想,他记忆里依然是她十几岁的样子。
陈致将车停在医院外。
是一辆黑色迈巴赫。
许年设想过,分手之后,他过得会很好,毕竟以他的出身,他的能力,就如同电视剧拍的那样,走着老天偏爱,独赏他的人生康庄大道,被艳羡,被众星拱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