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千万次的陌生人(出书版)(14)
作者:关羽熙
孔映从小就和父亲关系疏离,加之年少时期就开始海外生活,期间又很少回国,父女俩之间的关系用“形同陌路”来形容也不为过。如今那个家里又多了一个陌生人,代替了母亲的位置,她更不会想回去。
于是她回答:“再说吧,我最近很忙。”
“你是主任,不必事必躬亲,天天看那么多门诊是要累垮的,把事情多交给底下的主治医生去忙,你偶尔接几个高难度手术,立立威,就行了。”
在孔武眼里,门诊和小手术做得再多也是没用的,只有那些能带来荣誉和名声的高难度大手术才有意义。
孔映听得心生厌烦,连反对的话都懒得出口。
“晚餐的事改天吧,我还有事,挂了。”
不等孔武答话,电话已成了忙音。
这一天,孔映从医院出来上了出租车,已经晚上八点了。
肩膀的三角巾还要过段时间才能拆,如今她做不了手术,只能尽量多看门诊,自然疲乏。
车里,夜间电台里正播着Louis Armstrong(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唱到“They'll learn much more than I'll ever know”的时候,孔映的思绪突然飘得很远,那场事故后,她常常有这种感觉,心中莫名失落,像是遗失了许多值得被怀念的东西,却无处找寻。
一声尖厉的急刹车,划破夜空。
只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情,聚焦到孔映的眼中,却像过了几百年。
对面一辆闯红灯的小货车刚开到十字路口中间,侧面就有一辆大货车疾驰而来,还好大货车司机反应及时,两车在即将相撞的一瞬间刹住了。
只是急刹车的声响而已,却有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窜进她脑海里。
那张脸,和她在墓碑上看到的女人照片如出一辙,只不过,她并未如照片一样微笑,而是满脸鲜血,痛苦地喘息着。
秦幼悠噙着泪,似乎在用最后一丝力气抚摸着孔映的脸:“小映,好好活着。要记得,妈妈永远爱你。”
“妈……妈妈?”孔映对着空气呼唤,感到整个心脏在被拉扯。她颤抖的手用尽全力才把落锁的车门打开,却发现下了车之后,自己连一秒都站不稳,只得慢慢靠在车门上滑下去。
司机见她这样,赶忙也跟着下了车:“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孔映塞给司机一张百元大钞,“不好意思,麻烦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真的没事吗?我看你脸色很差,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一会儿就好。”
头顶的交通灯早已变绿了,排在后面的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但她全都听不到。肺泡似乎被灌满了水,让她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是母亲,是有关母亲的记忆,即便只是再微小不过的碎片。
她想起来了,那是母亲的遗言,是她在那场车祸里,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是否可笑?
母亲为救她牺牲了自己,自己竟全然忘记,毫无负担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手机在细微地振动,是颜晰。
“孔医生,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打这个电话,有些关于廷东哥的事,我想你或许知道。”
孔映竭力调整着呼吸,想让自己听起来正常一些:“你说。”
“你和他去致远哥家那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怎么了?”
“就……他从那天开始就不太正常,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刚才浩舜过来看我,说他下班的时候看见廷东哥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喝酒。”
孔映听到这里,脑中浮现出徐怀莎那张精致的脸,能让一向淡漠的姜廷东如此心绪错乱,除了那位还有谁呢?
“我担心他啊,我们的话他又听不进去,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去看看他?”
孔映叹息:“我知道了。”
“孔医生,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后不一会儿,颜晰就发来了姜廷东办公室的位置。
孔映站起来,慢慢坐回了出租车,对司机说:“麻烦送我去MG娱乐。”
办公室里,灯光幽暗,姜廷东正望着眼前的红酒出神。
徐怀莎那晚的话在他脑中一遍遍重播,他看得出来,她已经将过去痛快放下,只剩他自己在原地徘徊。
做陌生人尚且思念,又叫他如何和她做朋友。
轻微的叩门声传来,他以为是成美,便应了一声:“怎么这么晚还没下班,进来。”
门被推开。
孔映踏进他的办公室,一只手包着三角巾,一只手提着包,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
她穿着价格不菲的职业套裙,站得笔挺,好像刚才的崩溃与颤抖从未发生过。
“你怎么来了?”姜廷东全然没想到会是她。
她把包落在姜廷东的办公桌上,漫不经心:“颜晰答应带我参观MG娱乐,我今天正好有空,就过来了。不过鉴于他的伤情,这导游的工作,估计要请你代劳了。”
姜廷东有些醉,以往淡漠的瞳仁此时飘着薄纱,只见他若有似无地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借口很拙劣。”
“知道啊,不过重要的是,现在我在这儿,你也在这儿,不是吗?”
有的时候姜廷东真挺佩服她的逻辑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也能被她这张嘴给捏到一起去。
“是颜晰让你过来看我的吧。”
“是我自己要来的,他只是担心你。”
或许是喝了酒,今天的姜廷东格外好说话,他站了起来:“说吧,想参观哪里?”
“作为颜晰的粉丝,看看他的录音室怎么样?”
“跟我来吧。”
颜晰常用的录音室位于MG大楼的六层,从外面看来与其他的录音室别无二致。
姜廷东打开门,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录音室里面并不如孔映想的那样豪华,收音室与调音室隔着一面玻璃,面积非常有限。目光可及处只有一台看起来相当专业的调音台、一把转椅和皮质沙发。
“颜晰的大部分歌都是在这里录制完成的。”
即便环境普通,但孔映仍觉得神奇,原来一直以来激励着自己的歌,都是在这里诞生的。
或许这些对于姜廷东和颜晰来说只是日常工作,但那些歌曲漂洋过海,被这辈子都不会相识的人们聆听,而自己也是其中一员,这让孔映有一瞬间的感动。
“最喜欢颜晰的哪首歌?”姜廷东问。
“他唱过一首《醉着清醒》,是我这一年在康复院住院的时候,总是循环的一首歌。”
“是歌词里有‘龙舌兰后本该忘记,但你的脸越发清晰’那首吗?”
“你每天要制作那么多歌,竟然还能记住歌词呀。”
“是我写的,怎么会记不住?”
孔映有片刻的愣神,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都写得戳心戳肺,没有真实经历的话,大概是写不出来的。
孔映回忆起白兰薰的话,问:“是写给前女友的吗?”
姜廷东没有回答,显然是不想提。
他从角落里拿出一把吉他,在沙发上坐下:“颜晰那版的歌词是根据社长的意思改过的,想听原版吗?”
孔映点点头。
MG社长修改歌词的理由是原歌词实在太阴郁,连没受过情伤的人听了都觉得刺骨锥心。
姜廷东的嗓音很低沉,和颜晰的微微吊高的音色不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唱法。原版歌词与姜廷东的声音惊人地契合,在他唱到那句“二十四小时清醒,虽生犹死”时,孔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是一种魔力,一个如此淡漠的男人,一个不会再有真心的男人,竟然可以唱出她的全部心情。
歌唱完了,孔映歪着头看姜廷东:“你知道吗?我还挺喜欢有点喝醉的你的。”
今晚的他比平时健谈,连神情都是柔和的。就像面具裂了一条缝,那里面才是真实的他。
孔映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在姜廷东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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