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笼中雀(5)
“我母后一生囚困深宫……呵,说是母仪天下,其实她只有那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年复一年等着一人垂怜。先生说世间有许多好景,她未见得一眼山河湖海,便郁郁而终。
“我不想这样。”
这是惊世骇俗的论调,她却并不惊讶,也不觉得身为乾元的自己听了一个坤泽如此悖逆之言应当驳斥。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殿下如此宏愿,非世间至高之位不能达成。即便登上那个位置,此事也非一日之功。”
“此事万千艰辛,也许数十年,也许数百年,我甚至等不到那一天,我都知道。”师斓用力握着茶盏,好像从那里汲取到了一些珍贵的热度,“知其不可为而不为,非吾心所向。”
他不躲不闪看向她的眼睛,那双属于孩子的眼睛璀璨如骄阳,“世间无人一试,我愿做第一人。”
她静静注视着他。
良久,年轻的臣子向自己的君主深深一揖:“殿下愿做第一人,臣——愿为殿下驱使之人。”
【伍】暴雪
兴康十八年,元月,深冬。
拒青坐在清和殿偏殿窗边,白衣曳地,对着一盘残局。
师斓知她今日来,早早去折了几枝梅花,撑着伞踏雪而归。远远见她又在窗边坐着,急急几步赶上来,把落满雪的纸伞收了立在门边,进来便不由分说关了窗。
“怎么又不关窗?这样冷的天,回头着凉。”
听见学生日常的唠叨,她只笑了笑,“殿下长大了。”
师斓皱眉,“这和长大有什么关系?先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没人能管得了,我总得盯紧些。”
他如今已长成挺拔少年,越发觉得这人看着老成,心性却像个小孩子一般,也不懂如何照顾自己,要是没有人看着,都不知道她以后要怎么办。
他在她对面跪坐下来,“先生在看棋局?”
她笑问,“如何?”
知道这是考他,师斓细看了一遍,“看着是相持不下……实则黑子气数已尽,不出十步,必为白子所斩。”他不解地抬起头,“这局有什么特别吗?”
他于棋艺一道至今未能出师,连他都能一眼看穿的局面,竟值得她盯着这么久?
“恐黑子反噬。”拒青捧起手炉塞到他手里。
师斓仗着年轻,觉得血气方刚的年纪,拿这种取暖的东西简直是一种耻辱,坚决不肯接,又塞回她怀里,“这又如何?大局已定,黑子纵有通天之能,也难以翻覆。”
“是。”她点点头,“大局已定。”
师斓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我来时看天色,云压得很低,晚些时候怕有大雪。先生进宫路远,恐结冰难行,早些回去吧。”
她没等到回去。
自先皇后殁了,宫里便越发冷清下来。宫中没有后妃,皇嗣也就一根独苗,空荡荡的。宫门深重,又逢深冬大雪,正是掩埋真相的时候。
刺客出现的时候,拒青正将一枚白子落下。
她眼眸里掠过一羽雪亮剑光,只来得及本能地侧身阻挡剑势,短剑没入她胸口,沉沉的一声闷响,“殿下,走!”
无人回应,她回头,看见的是师斓染红的眼角。
小殿下生平第一次在人前如此狼狈,他压低了声音,仍掩盖不住干涸的沙哑,甜腻的香气从他单薄衣袖中弥散开来,“先生,我可能走不了了……”
“该死!”
身后立刻有人执剑拦截,拒青忍着痛一把拉起他的手,勉强将他架起来,两个人跌跌撞撞往外跑。离得太近,这种情况对乾元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师斓在一片迷茫中,连脚下的路都是一片苍茫的白,只有那个人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如此清晰。
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候,他竟有点想笑。
其实要是能一起长眠在这场大雪里,也不算是糟糕的结局。
拒青在不断地跟他低声交代什么,他听得断断续续,耳边脉搏的跳动异常嘈杂。心脏里烧起一把烈火,直要烧穿这身体,沸腾目光所及的所有冰雪。他无力抗拒,几乎整个人的重心都移到了她的肩上。
视线已经模糊,师斓依稀看见了她的口型。
她说:“殿下……别怕,臣在。”
他印象中的拒青话很少,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说这么多话,好像预支了往后很多年的交代,“就快到殿下的寝殿了,没事的殿下,臣安排了很多人,到了那里就安全了……殿下这是第一回到花信,以后殿下就是大人了,也可以结下命契了,可是只有一点切切要注意……千万要是殿下最最喜欢的人,少一点都不成……”
殿门近在眼前。
拒青一把将他推上台阶,四面八方都是飞驰而来的身影,他靠在结冰的台阶上,眼睁睁看着那些影子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