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花凛凛(6)
作者:岳靖
“那你就把伞撑好,我的身体都湿了。”何蕊恩打断海英,像在命令奴才。“我要回饭店。”
“客气一点。”海英嗤了声。“一副我欠你似的——”
何蕊恩瞬忽跑了起来,一下就跑出海英撑的伞外。
这疯妞非得跟他作对!海英低咒一声,追上她。
他们甩开纠缠,上了一辆停在码头坡道的接驳车。
居之样直到她上车前,都还望着她的背影。
雨的港口景象,萧索地映在他灰蓝眼底。他一直找不到他的眼镜,他是想看清楚这一片雨景,还是隔绝?
“先生——”背着摄影器材的女子像在仰望一尊雕像地凝视着他。他的伞被加汀岛高调锋头人物——海英抢去为Regen遮挡大雨,孤单单一个人呆站在这儿,真可怜。
“医师,”本来叫先生,改口唤医师,她说:“辛苦你了,医师。”她胸前名片上标着“艾丝琪”。
这位艾小姐一定是新手,没有一个追明星八卦的狗仔记者会把识别证明白挂出。
她居然还对他说:“你一定是海英先生的助手对不对?你运气真差,同他一起工作根本就是吃苦当喝水吧……”当他跟她一样是新手。
居之样点了个头,没回应她的说法。他跟她没任何关系,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医师。
“抱歉,告辞了。”他从她身边擦过。
“他们好像在等你上车,你快去……”朝他挥挥手,新手狗仔艾丝琪说:“我也要收工了——”
怎能收工?!
居之样回过头。那些家伙被雨敲松了意志,各自退散。他真想叫住那位艾小姐。她应该穷追猛打,挖出Regen的原形!
钜细靡遗地告诉人们,Regen不是什么崇高女神、圣洁天使,即便出道以来有个男人的名字一直跟她相连地被提及,人们理所当然视他们为金童玉女,她私底下却是对别的男人——几乎陌生的男人——进行挑逗诱惑!她是个会趴坐在男人身上胡乱搞的女巫!
她还将舌头伸进男人嘴里、告诉男人她是肉欲派、在他掌心写下她住的旅店名称房号!
居之样举起左手,盯着雨水落在掌心。那女人仅差没把钥匙给他,让他直接开锁!
雨水带电似的,滴得他的掌心刺痒泛疼,他收掌握拳,紧紧地握着,像要握住这使他麻痛的雨水。“既然会消失,何必写在这儿。”他迈开步伐,在雨中没了踪迹。
那家伙在找麻烦!
“我为什么非要换到这边来?”
旅店Segeln顶楼客房,每一间都是公寓套房,极隐私,豪华程度更是媲美皇宫,吊灯、壁灯宝石镶花,灿灿亮,起居间木质地板定期打蜡,保养良好,扶桑花样的手工丝织毯一张张,由玄关铺到客厅、铺到阶梯、铺到过道,鲜活璀艳,花开茂盛直达每间房门口,高挑的窗边,乳白色大理石梁柱拱柱,垂坠一缕缕温馨唯美布幔,像晨曦洒露。那架白色的平台钢琴,也有扶桑花。
“我讨厌这么多扶桑花。”她娇怨。看了都觉得热,她今天才中暑,不是吗?
何蕊恩一脸不开心,走进客厅那座螺旋梯下的小吧台内,她打开冰箱,发现里头全是她喜欢的饮料和点心。“我为什么非要换到这边来?”用力地关上冰箱,她又嚷了起来。
“因为你不肯回家住。”海英扒掉身上潮湿的外衣,随手丢,接着踢除鞋子,任它歪倒在玄关。
“我在Kaiserin饭店住得好好的——”
“我为什么非要担任你的临时保母?”海英打断她的抗议声,停下拨发的动作,抬起头,瞪着她,像个野蛮人,走一步脱一件衣物或配件,最后光着上身,双手往吧台面一拍,拱肩,恶声恶气地说:“Kaiserin饭店的员工有人出卖你的行程给那些狗仔!有什么比住在自家旅店安全保密?”
“所以,你负责监视我?”何蕊恩昂起下巴,不甘示弱地斜睨海英。
“我巴不得丢掉你。”海英冷冷嗤笑,迳自拿起吧台角落的无线电话筒。“我这就请未央小姐赶快把你那群习惯打杂、甘心当跟屁虫、擅长收拾大明星烂摊子的助理保母奶妈丫鬟婢女给派过来。”发泄似地说完,他马上拨号。
何蕊恩微眯美眸,静待他出招。
“我是海英。杜先生那个学生进来了吗?”看了何蕊恩一眼,海英行至落地大窗前,掀撩长帘。
“外头天气很差,那家伙是外地人,他热衰竭的身体应该尚未恢复,你们派个人出去找,免得他出意外挂在街边。”他真是个好人,时时不忘病患状况。
“假好心。”海英收了线,一转身,听到何蕊恩这么说。
“我立刻让你知道我多好心。”他又拨号,一边拨,一边读出号码。
她绕出吧台,趋向他,抢走话筒。“在加汀岛工作,家人比较好用,不需要那么多跟班。”
“你真好意思说家人好用?”海英讪笑,夺回话筒。“你何时听过舅舅、舅妈的话了?”
“我这不是回来代言帆船祭活动!”何蕊恩生气地算起旧帐。“昨天还出席慈善派对,就在这个旅店花园的外滩举办的慈善派对,辛苦讨好半天,人家大手一推,拒绝我的募款!那家伙拒绝Regen!”
“难道你以为所有的男人都会买你的帐?”海英扬眉,总算搞清这疯妞做什么整那个无国界来的漂亮男人。“我看那家伙很聪明,知道在第一时间拒绝麻烦人物——”他存心刺激她。
“对!”何蕊恩飞快讽道:“他很聪明,是个真正的医师,不像你——曾经把剪刀留在伤员肚子里的庸医——”
“有本事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啊,医学教育没修成的逃兵!”要挖疮疤,大家一起来。海英瞟睐他亲爱的表妹,她气得美颜烧红,身上雨水的湿气恐怕也蒸发了,很好,他不用担心她中暑后反着凉,对舅舅难交代。
“去把衣服换一换。”手朝房间方向指去。
何蕊恩偏不照表哥的话做,反方向走往客厅的沙发椅落坐,湿答答的长发披在椅背上,发梢水珠滴在地毯的扶桑花长蕊,脏污的便鞋一脱,往铺了泰丝桌巾的桃花心木船形桌摆放。
海英懒得管她的嚣张娇蛮,反正这旅店是她爸的,就算她喝得烂醉,把秽物呕吐、排泄在雕花嵌钻的法兰西宫廷四柱大床上,也没人敢说什么。
“你就在这儿把桌椅都翻了,”海英凉凉地说,旋足往过道小厅走。“我还有一幅人家预约的克林姆要画——”
“专搞冒牌货。”何蕊恩刺他一句。
海英脚步立停,回过头,凶瞪两眼,咬牙切齿。“复、制、画——”
“假货。”何蕊恩冷声又道。
“哪里假?看得到、摸得到、用力认真还闻得到颜料气味,哪里假了?”海英暴跳如雷。“哪里假?”
“你们两个——”玄关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两个表兄妹,怎么老是一关起门就吵架?”穿着对比古铜肤色白西装的中年男子,昂首阔步,带着王者威风凛凛的气势弯出拱券过道。
“舅,你自己好好跟你女儿谈谈,她简直存心找碴,不可理喻。”海英丢下话,气呼呼地离开客厅。
男人浅皱双眉,摇头笑了笑,脚下踩中一条皮带硬邦邦的金属头。“海英这小子——”又摇了摇头,说:“他比你更会找碴,你说是吗?”目光转向何蕊恩,他踢开皮带旁烂成一团的男性背心汗衫,继续走。
不管多久没见面,何蕊恩始终觉得父亲——何乐犹若一头过分自信的狮子,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据母亲说,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到三十八岁到四十八岁……不减一分锐亮,父亲看人时,总像在说“被我掌握了,别逃”,有种将人定在原地的力量。
都说她遗传了父亲这股力量,所以征服广大群众,教人为她痴痴迷迷,像向日葵面着太阳朝拜,只有那个“不像样”敢转身背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