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春花灿烂(68)
作者:却佛
才浇的水尚未完全渗进土里。
阳光照下来。
隐约泛起点点的银光。
“姑娘,你也是这个病啊?”
大婶突然的一声,将明灿早已游离的神思拉了回来,她转过身,看向和她说话的陌生女人,苍白,枯槁,一眼可以望见的瘦削,难得的是她的眼里还很有生气。
这个病……
在生病的人的世界里,甚至连病的名字都是躲避不急的存在,不敢提起,也不希望在别人口中听见。
明灿轻点下头。
大婶眼神明显惋惜,小声嘀咕着,“看着年纪不大啊,有三十么?”
明灿听见说:“刚好。”
大婶稍稍沉默,想到什么又换上笑眯眯的表情,“刚下去的那个小伙是你弟么?还在上学吧,看着和我儿子差不多大。”
明灿摇头,又点头,“开学大四。”
大婶和她边上的人对视一眼,又看过来,“小伙长的挺俊的……”
话没说完。
门外有人进来。
岑树拎着两个大袋子,如一阵风,从相隔不远的两个床位前经过,明灿站起来,她已经换上了医院的病号服,一身宽大的蓝白条纹长袖长裤,衬得她比平时看着瘦小许多。
“回来啦。”
她语调轻快。
似乎心情还挺不错。
岑树停下,点头,弯腰从袋子里摸索着什么。
不一会。
他抬起头,把一个石榴塞到了她的手里,温声说:“顺便买的,不知道甜不甜。”
明灿笑,“我剥开试试。”
岑树嗯一声,又说:“好剥吗?要不要我帮你。”
明灿摇头,她又在床边坐下来,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剥着她手上的石榴,表皮橙中带红,剥开来,是一粒又一粒的饱满,光从颜色上看着便令人十分的愉悦。
病房里有个小电视机。
刚打开来。
明灿听见声音抬头瞥了一眼,是她不感兴趣的家长里短类型,又低下去,继续认真地剥着石榴,距她不远的床头柜上放着的一大捧郁金香开的正好,在这个季节,已是非常的难得和珍贵。
岑树自小就很少看电视,也不好奇,只是蹲下来整理刚买来的各种用品,拿出来,分类摆放好。
期间有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查看了一下大婶的情况,换了新的药,嘱咐几句,又很快出去了。
初秋的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将空气里的消毒味吹的淡了些,隐约闻见丝丝花香,车轮在地上撵出声响,和着电视的声音,落在人的耳朵里竟然莫名的和谐。
郁金香花束枯萎的那天正好是岑树原定开学返校的日子,不过由于明灿早已安排好的化疗时间,他和辅导员请了假。
化疗的前一天。
按照规定需要签署知情同意书。
原本郑嘉禾一开始是打算找岑树签的,只是他刚进去,简单了解了下情况顺便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还未说别的什么,听见明灿问:“郑医生,知情同意书要现在签吗?”
郑嘉禾闻言立刻瞥了边上站着的岑树一眼,见他朝自己点了下头,才回:“嗯,你要自己签吗?”
明灿点头。
郑嘉禾于是领着她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门关上,明灿在郑嘉禾的对面坐下来,认真地把知情同意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接着拿起笔,黑色的墨刚落到纸上,她忽然开口。
“我……还能活多久?”
正好写到最后一笔。
她抬头。
眼睛不眨地看着面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
“郑医生。”
郑嘉禾闻声回神,眼神犹豫。
明灿放下笔,语气不疾不徐,“我签完了,您可以说了。”
郑嘉禾微抿下唇,说:“过往来看,多数是半年到一年。”顿了顿,继续,“如果化疗效果好的话,时间会久一些。”
明灿轻喃,“一年……”
郑嘉禾连忙安慰说:“你很年轻,身体没有什么基础疾病,当前复发的征兆也不明显,只要按方案正常化疗,我认为……”他下意识不想把那几个字说出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明灿敛了敛眉,“我知道了。”她站起来,朝着郑嘉禾露出个感激的笑,“谢谢郑医生。”
郑嘉禾正式工作的时间不算很长,不过从他读书一直到实习正式工作也有十多年的时间,这些年里,他见过许多病人,或绝望,或沮丧,而像她这样一直平静乃至坦然的病人少之又少。
他不禁好奇。
她会在想什么呢?
在想什么?
明灿其实也不知道她应该想什么,该惊慌,该悲伤,还是该抱怨老天不公,当这些情绪一股脑地从她的心头涌过,到最后,她只是在想……他以后该怎么办呢?
一连想了几天。
她也没能想出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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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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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疗的这三天于明灿而言无疑是痛苦且漫长的,往返又往返,在经历了持续性地食欲不振、乏力等一系列反应以后,终于迎来了结束,这天傍晚她安静靠在病床上休息,目光不眨地望着咫尺之外正在剥石榴的少年。
只见他垂眸,手上的动作很是认真仔细,果肉稍稍渗出的鲜艳汁液沾湿他的指节,无名指末端的那枚银色因此染上一抹橙红,显得尤其的生动。
明灿出神片刻,开口,“阿树。”
岑树抬头,“嗯。”
明灿敛眉,“我有点困了。”
岑树说:“要睡会吗?”
明灿轻声嗯一下,“我先睡一会。”她边说边把被子往身上扯了扯,闭上眼睛之前说:“石榴你剥完自己吃掉吧,别放着浪费了。”
岑树稍怔,低下头看着手上一颗一颗的石榴,半晌,拾起一颗放进口中,味道分明是甜中带酸,他却只觉得苦涩,仿佛有千万颗苦果一齐在他的喉中爆裂开来,汹涌浓郁,不留任何一丝躲避的机会。
即便如此。
他最后还是吃完了。
站起来去洗手间洗了个手,他顺便捧起一抔水扑在了脸上,发梢被凉水打湿,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下滴着水,他完全没管,反而又捧起水往脸上扑了下,几次以后,抬头,望着镜子里那张模糊的脸。
许久。
他开门出来。
明灿刚好在这时醒过来,她睁开眼便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过来,而当他走近,她注意到他明显湿透的发端,霎时生出几分恍惚来,直到一阵冰凉贴上她的额头。
“喝点水吗?”
明灿顿时清醒,点头。
岑树收回手,端起玻璃杯先试了下水温才递到她的唇边,同时另一只手熟练地托在她的脖子上方,“慢点喝。”
明灿低头,只喝了两口便把头抬了起来。
岑树问:“不喝了吗?”
明灿没回答他,只忽然伸手摸了下他的头发,水瞬间打湿她的指尖,略带有些凉,她问:“冷吗?”
岑树握着玻璃杯的手一僵,摇头。
明灿眼神怀疑,“真的吗?”
“真的。”
岑树说着伸手把她的手拿下来,紧握在手心里,眼神直直地望着她,“我很好,你不要多想。”
“我没多想。”明灿默默地抽出手,习惯性地头发往耳后别了下,而后扬起了眉,“明天就出院了……要不你今天晚上陪我一起睡吧。”
布帘拉上。
隔绝出一方狭小天地。
不过一米宽的病床上挤着两道身影,他们对面相拥着,微微蜷缩,尽量给对方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交汇的呼吸放的轻缓,似乎是生怕打扰了这借来的安稳。
时隔多日。
难得的一夜好眠。
次日中午。
准备出院回家。
行李已经提前收拾好,只等岑树办理好住院手续便可以走了,没多会,有人走近,明灿以为是岑树回来了,刚要喊一声,抬头,发现是郑嘉禾,“郑医生。”